潛伏在草木中的龜島,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四下裏愈是安靜,他愈是感覺到唐林的威脅和危險的臨近。他知道這是雙方耐力的比拚,稍有不慎,都將遭到對方致命的一擊。

山林中的夜晚,濕氣迫人,冷風刺骨,加上蚊蟲的叮咬,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同時還要防備隨時有可能射過來的子彈。這些倒是絲毫動搖不了龜島的意誌,他早已報了必死之心,即便戰勝唐林,他也不準備再走出這座山林了,因為日本國戰敗了,他感覺到已無家國可歸。龜島是在以一種悲壯的心情來進行這場最後的絕殺。他的夢想隨著戰爭的結束而破滅,他這個人就是為戰爭而生的,沒有了戰爭,他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日本軍國主義的教導和德國狙擊學校的殘酷訓練,每每令這些可憐的軍人們走上極端。

狙擊手的生涯是血色而浪漫的,他們的職業就是殺人,並且殺人有理,嗜血成性。一旦沒有了令他們可以射殺的目標,往往會讓他們感到絕望。龜島就屬於這類人。狂熱的**一旦隨著戰爭的結束而冷卻下來,真的會使他感到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但是龜島也感覺到自己是幸運的,因為他遇上了世界上最強大的對手——神槍唐林。這個神奇的中國人所創造的狙擊戰上的輝煌,足以令世界各國的狙擊手們奉其為神。而這個唐林又將成為自己的終極獵物,隻要射殺了這個唐林,日本國雖然戰敗了,但是對他個人來說,他則是勝利者。

龜島此時倒是有著十足的信心,也自湧動著一種興奮。在與唐林的一番對話中,龜島認為這個不善言談的中國人已經不是自己的對手了。唐林的成功,是上帝的偏愛,因為在中國戰場上根本沒有與他對抗的狙擊手,否則他不會順利地活到現在。唐林的戰績,本應是屬於自己的。

日本國的戰敗是個意外,他戰勝唐林則是個必然。心死之誌激起了龜島必勝的信心,無盡的殺機在山林中蔓延開去。夜晚常聞的狼嚎也不再顯其聲,鳥獸競相避去。

睡意朦朧的唐林睜天了雙眼,猛然坐了起來。他感覺到了這個夜晚氣氛的異樣,他的對手正在樹林中殺氣騰騰地等待他的出現。

唐林開始做起了準備,仔細地檢查步槍的部件和子彈。唐林知道,龜島將是自己射殺的最後一名日本人,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人了,這種殺人的遊戲也將終止。

唐林的心中感到了一種寬慰,獵殺的生活隨著戰爭的結束,終於令他感覺到了一絲厭倦,過了明天,一切也就都結束了。唐林此時殺機頓消,有的隻是天亮之後還要去狩獵一次的感覺。生活又似乎恢複到了往日的平靜,唐林忘記了明天的決鬥將是一場生死相博。

天色慢慢地亮了,唐林吃了些食物,然後披了“百縷衣”,手持莫幹納辛步槍離開了獵屋,開始了一場特殊的終極獵殺行動。

潛伏一夜的龜島,此時雖然有些困倦,倒也在佩服唐林的忍耐力。曾為獵人的龜島,也自熟悉山林中的環境和生活,雖與日本北海道的山林中有些差異,但是他也找到了那種狩獵的感覺。兩個獵人,兩個對手,都已經達到了獵殺目標時的最佳狀態。

慢慢的,龜島感覺到了山林中真正的寧靜,所獵殺的目標已失其所在,龜島心中詫異,他終於意識到了唐林早已避他遠去了,是在避開他夜間的狙擊優勢,當是在哪裏睡了一覺,以逸待勞。生死相決的時刻,這個中國人竟然能主動的撤去,讓他苦候了一夜。龜島這才明白所麵對的這個對手超乎他的想象,心中敬佩之餘,也自更加萬般的警惕,因為天色已大亮了,唐林也應該出動了。

一支枯枝被踩斷的脆響驚動了龜島,他迅速地將步槍指向了那個方向。一隻晨起覓食的野兔出現在了龜島的視野裏。但隨即,那隻野兔一個翻滾倒在了一旁不動了,顯是遭到了無聲的射殺。

龜島一驚,慢慢抬頭望向了對麵茫茫的大山,他明白,唐林是在告訴他,他的對手已經到了,並且明確了所在的方位。

龜島心中終於隱隱地泛起了一絲恐懼,他此時倒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對這個強大的不可捉摸對手的恐懼,這個對手似乎已經和這片山林融合成了一體,無所不在,在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並在嘲笑著他。

龜島輕輕地抹去了額頭上的一層冷汗,他知道,那個中國人已在朝他示威了。昨天一晚上醞釀出的殺機此時已蕩然無存。因為那個中國人根本無視他的存在,生死相決時刻,竟也進退自如。

龜島閉上了眼睛,他明白為什麽這個中國人能令日軍損失慘重了,這個在山林中培訓出來的天生的殺手,幾乎就是不可戰勝的。這個中國人與萬物合一,遊獵於天地之中,無可匹敵。他殺人似乎如在山林中獵取鳥獸的性命一樣,探囊取物般的容易。

龜島眼睛忽地睜開,殺機複現。他知道能與這樣的強大對手對決,可謂千載難逢,即便死在對方的手裏,對於一名真正的狙擊手來說,也是一種榮譽。既然已經不在畏懼死亡,就應該與這個中國人全力的一戰。對方畢竟也是之軀,不能抵擋住一顆子彈,就看在關鍵時刻,誰的槍快了。

唐林望了望前方的山林,一種無盡的殺氣籠罩其上,以致鳥獸驚絕。唐林點了點頭,一種久違的興奮油然而升,這是他期盼許久的時刻,似乎獵殺那六七百名日軍士兵的目的就是為了引來這一刻。任何事物任何事情都有著它的頂峰和最高的境界,即將實現的那一刻,竟能令人產生如此的愉悅。

麵對龜島這樣的對手,唐林感覺到了莫大的刺激,那種獵殺日軍未能盡興的快感,終於可以在今天得到爆發式的噴泄和極大的滿足。這種獵殺的感覺,已不在於目標的多少,而是在於獵殺目標的難度。那一槍致目標死於非命的時刻,足以令人的精神得到升華,雖然這是在殺人,但並非嗜殺成性,這是在殺人有理情況下的獵殺一個最強大的敵人。

唐林在快樂的微笑,他感覺山林中的草木都在和他一同等待那種美妙時刻的到來。因為那是一種使命的終結。

忽然,龜島在他的G43半自動狙擊步槍的光學瞄準鏡中意外地發現了三百米外的一座土坡上的草叢中露出了一截步槍的槍管。

龜島心中一動,他知道自己發現了目標,興奮之中也自不失冷靜。他明白唐林這樣的高手不可能在極其隱蔽的偽裝下暴露,但是這的確是一截步槍的槍管,探出草叢中少許,或是這個中國人沒有注意到步槍槍身的偽裝。

龜島此時身上披的是一件他自編的草衣,步槍的槍身也都纏了偽裝的布條,趴在那裏不動,走到近前也很難發現他的存在,人槍全部偽裝是一名狙擊手首要的任務。

“看來這個唐林也會百密一疏!”龜島觀察了片刻,終於確定了那是唐林潛伏的位置,不過他所在的角度看不到唐林的身形,當是頭部壓得極低的緣故,此時開槍傷不到目標。

龜島緩緩後移,借地形的掩護繞了過去。

龜島匍匐到了唐林潛伏位置的後側百米處,伸出步槍對準了那個方向。但是龜島在瞄準鏡中馬上發現了異樣,那處山坡的地勢和草叢赫然在目,根本不象是有人潛伏在那裏,同時他清楚地看到,竟然是兩塊石頭夾住一支步槍的槍身在那裏,顯然這是一個陷井。

龜島意識到了什麽,在他一發現異樣之後,立時一個翻滾,翻到了旁邊一處早已觀察好的土溝裏,順著坡勢迅速地滾到了溝底。同時感覺到耳側火辣辣的疼痛,一顆無聲子彈緊貼著他的耳朵擦過,深深地鑽進了他剛才頭部所在位置下麵的泥土裏。

唐林沒有想到龜島能如此的機警,並且他的動作竟然和他的反應一樣的迅速快捷,幾乎是同步的。一槍失手之後也自叫了聲“好!”唐林意外地第一次失手。

“還不錯!”遠處設伏的唐林,點頭笑了一下,看到龜島翻進的那條土溝縱深很大,不能將其壓製在裏麵,隨即隱身退去。

險些中槍的龜島,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此時才明白,唐林的偽裝根本無破綻可尋,所謂的破綻,都是為了引誘他上當的陷井。對方的狙擊步槍多虧不是自動的,來不及開第二槍,否則在他避過第一槍翻滾的同時,已然斃命了。在唐林和他這樣的高手眼中,快速移動的目標和靜止的目標,命中率都是一樣的精確。

龜島在溝底迅速的遊滑而去,根據剛才子彈飛來的方向,他已確定了唐林的位置。但是他也知道,此時的唐林又不知道轉換到何處去了。

龜島意識到了自己的大意和輕敵,在選擇了一處隱蔽的潛伏點之後,決定不在移動,要以靜製動,靜待唐林的自我暴露。

時間在流逝,山林中仍然是那樣的平靜。龜島和唐林皆自潛伏不動,二人在比試著耐力。空氣中彌漫著無盡的殺機,誰稍有不慎,就會遭到對方的無情射殺。此時誰也不知道對方身在何方,甚至於有可能就在身邊幾米處。

夜色又一次的降臨了。龜島感覺到了饑渴,他已經兩天沒有進任何食物了,也是他沒有想到這次與唐林的對決會拖這麽長的時間。唐林在找機會射殺他,同時也在耗費他的體力。而唐林那邊則吃喝兩不誤,甚至於還能去睡上一覺。

又潛伏了一夜的龜島,耐不住口中的幹渴,在天色漸亮時開始移動去尋找水源。他不動,唐林也不動,耗上幾天不用唐林射殺,也會將他餓死渴死。

口中冒火的龜島隱隱地聽到了遠處有水流的聲音,他在靜靜地感覺了一下周圍之後,猶豫了一下,向水聲尋去。

這是一條清澈的溪水,緩緩流向大山之外,是定水河的上流源頭之一。

望著前方二十幾米外的溪水,龜島未敢在前進一步,困為他感覺到了唐林也接近了這裏。龜島隨即意識到了那條溪水也是唐林的陷井,他在以饑渴為武器來對付自己。

又強挨到了中午,萬般的饑渴終於慢慢地消磨去了龜島頑強的意誌,他意識到了日本帝國的輝煌已經遠去,在中國的戰場上隻剩下他一個日本人在做一種無謂的不可能勝利的戰鬥。他即便射殺了唐林,又有誰會知道呢,並且唐林已經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完成了自己的狙擊使命。在這場戰爭遊戲中,他龜島做為一名狙擊手真的是無足輕重,尤其是在此時,再偉大的狙擊手也已經失去了他存在的意義。

龜島躺在草叢裏仰望著天空,茫茫然,他此時開始有些後悔起來,他本應該有機會做為一名戰俘,日後被遣送回日本國去。可是他卻選擇了一條不可能再回頭的死亡之路,戰爭的結束,日本的戰敗,本是他絕望的開始,但冷酷的殺人意識和找到一名強大對手對決的思想仍然令他固執地要“戰鬥”下去,沒想到對手卻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似乎和他在山林中捉起了迷藏。對不可測對手的迷惘,令龜島感到了茫然。

龜島此時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是這個中國人的對手,那些輝煌的狙擊戰績早已顯示出了這個中國人的實力,本是自己不能做到的,自己原來忽略了這些,懷著僥幸之心來進行這場對絕。並且自己是以愚蠢的方式用生命來給這個中國人的狙擊生涯劃上一個最為完美的句號,來成全對方最後的勝利。

龜島甚至在某一瞬間忽然意識到,自己強迫唐林對決,應該就是令自己死在唐林的槍下,也算是對自己未曾完成的任務有個交待,殺死唐林的想法原是他懷有僥幸時的一廂情願。

自己所做的一切原來都是徒勞的,此時此刻已失去了任何的意義。

精神一潰,絕望頓生。龜島扔掉了手中的狙擊步槍,爬向了那條溪水,求生的願望已經賽過了任何的理想和信念,即使遭到射殺的危險,龜島也顧不得了。

恍惚中,龜島覺得前麵就是日本北海道家鄉的泉水,在那裏招喚著他的歸來。有一瞬間,龜島感覺到了異常的清醒,他這才覺得什麽也比不上歸還家園的親切感覺,那裏才是他生命的真正意義所在。戰爭、狙擊手、殺人,那是一場噩夢而已。

龜島奮力地朝前爬去。

清涼的溪水令龜島趴在水中狂飲不止,這才是他所需要的。溪水的滋潤令龜島恢複了些本能的機警,他慢慢地抬頭,看到了唐林持著步槍站在一邊冷冷地望著他。

“開槍罷!我輸了!”龜島愧然地低下了頭。他感激唐林給了他一次喝水的機會。

“日本國都輸了,你焉能不輸!你現在算是投降了,我不殺你。”唐林淡淡地道。對於龜島拋棄了步槍不顧一切地爬到溪間喝水,唐林多少感到了一些失望,這場他期望已久的對絕,竟然會這樣意外地結局。

“我輸了,但並不想向你投降!你不殺我,我仍然還會殺你!”龜島支撐著站了起來,走向了他的狙擊步槍。

唐林見了,搖了搖頭,舉起了手中的莫幹納辛狙擊步槍對準了龜島的頭部。

龜島拾起了他的狙擊步槍,轉過身來,麵對著唐林,木然地拉栓上膛。

“砰”的一聲清脆的槍響,唐林沒有猶豫,終於射出了他最後一顆射殺日本人的子彈,這是他有意的選擇了一顆未經過改製的子彈。

龜島的眉心處濺出了幾點血花,他雙目圓睜,也自以一種驚恐來迎接這顆貫穿他頭顱的子彈。他曾以這種方式送給別人死亡,今天也親自嚐到了這種死亡的滋味。

在龜島斃命的一瞬間,昔日在日本北海道的山林中狩獵時的情景一閃而過,後悔為什麽來到中國的土地上進行那場已失敗的戰爭……

唐林望著倒下去的龜島的屍體,搖了搖頭,轉身走去。山林中終於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天地間,隻有一個獵人在行走。(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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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獵殺》之後可是《絕殺》???感謝眾書的支持,特以此小長篇回饋各位。青鬥近期將有新書,展現一種新的傳奇,歡迎到時觀注。

已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