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白雲機場,一架寬體波音七四七客機轟然降落,龐娜和國賓館的兩位姐妹的心才算落了地。她們心想:到了廣州一切都好辦了。誰知,一出機場,全愣住了——沒有人來接機!

對比在北京出發時的那種轟動,這簡直是太強烈的反差了。三小時前國賓館那種傾城出動的場麵,真可以說是“史無前例”——凡是能離開崗位的幾乎所有員工可以說都到齊了,各級領導更是難得的整齊。人們圍著她們噓長問短,比任何一位嫁娘都風光。接著是逐家長長的車隊,活像是國賓出發的陣勢,她們特意繞行長安街,去體驗一下那吸引無數側目緩緩前行的車龍中,作為主人的感覺,龐娜與她們相約同行,也在其中。車到機場,所有人都忙前忙後,似乎隻有她們是最清閑的。也許,喜悅減少了離別的那種失落,或者是早已準備多時,幾位姑娘硬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但必竟是頭一次出遠門,內心不覺還是有種酸酸的感覺。

然而,熱鬧場麵憂在眼前,眼前的冷遇卻沒有想到。出發時,領導還一再講,你們放心,一到廣州就會有人來接你們,替你們安排好了一切。三位姑娘都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到廣州。龐娜雖在人民日報工作,但主要是在北京做要聞,也因為想著有人安排一切,所有連個聯係電話都沒要。這下可好了,一時間大家不知所措。

三人在憂疑間,引來不少人側目。高挑的個頭,個個一米六八,這在廣州並不多見。尤其是龐娜,是人見人愛,“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那種尤物,兩位國賓館的姑娘,也都是百裏挑一。經常出門的人一看便知,幾位姑娘是北方來的。她們瞪大眼睛,重新審視每個接機人的臉,視線所到之處,不少人不自覺垂下眼簾,不敢正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門裏門外,不大的機場出口,接站的人已經換了幾波了,接站的人越來越少,天也慢慢黑了下來。幾位姑娘心裏越來越不安起來。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來接的嗎?六月的熱浪,帶著南國的潮濕,令姑娘們渾身不自在,汗開始流了出來。

龐娜已經通過電話,向北京的同事了解到自己廣州朋友的聯係方式,她的意思是先找朋友安頓下來再說,但兩位姐妹並不讚同。薑沁再也按納不住焦急的心情“也許是廣州辦事處搞錯了航班,我打個114去問問,可能有值班的”。她是位有主意的上海姑娘,快人快語,長得也很出眾。她邊說邊把行李推給了身邊的楊珊:“你幫我看著”。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大家千萬別走散了,等著我。”

幾分鍾後,薑沁回來了,大家從她那毫無掩飾的無神的眼中已經知道有些不妙。果然,她說:“接機的人等不到我們,已經走了,值班的人說,現在是已經下班了。讓我們自己打車去東山賓館”。接著又自言自語道“這些廣東人連句‘人話’也不會說,嘰哩呱拉滿口‘鳥語’”。——是啊,薑沁雖然是上海人,但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北京,一句廣東話都沒聽過,剛才廣州辦看更老漢的那幾句話真是讓薑沁費了不少勁才聽了個七七八八。

東山賓館雖比不上“白天鵝”,但也是一個星級賓館,在姑娘們眼中與想象中“新中社駐廣州辦事處招待所”的樣子差不多。她們在門口未遇上迎接的人,就直奔“三星級服務的三號樓”大堂。服務員熱情地一件件幫她們把行李搬運到大堂後,薑沁興高采烈地來到總台:“請問,九辦訂的房間在幾樓”?“廣東省委第九辦公室”是新中社在廣州辦事處的別名。服務員小姐禮貌地說“請稍等”,然後在電腦中查詢著,“請問您的姓名”?“薑沁”,服務員小姐遞上一張紙“請您寫下來……對不起,沒有你們的訂房”。薑沁腦袋“翁”的一聲,心想:怎麽,難道搞錯了?

正在憂疑間,楊珊在後麵叫到“薑沁,快過來”!薑沁轉過身一看,眼前一亮,像是遇到了救星,心裏一下子踏實了下來,剛才那種提心吊膽的勁兒全沒了。原來,廣州辦的人到了。

然而,問題又出來了。原來,並不是安排她們住在這裏。這兒也不是廣州辦的招待所。招待所在賓館對麵的居民區裏。大家都用責怪的眼光望著薑沁。薑沁自知有短,誰叫自己沒聽清那個臭老頭的話呢?她低下頭什麽也不說了。好說歹說借了賓館的行李車,重新裝上十幾件行李,相擁著出了賓館。過了馬路走了約百米,又鑽進一條黑咕隆冬約有百米長的死胡同,走到最尾處的一扇鐵門處。“到了”——廣州辦的人冷冷地說著,替她們搬下一件行李,按著門鈴。

過了挺長的一段時間,才有人從門上的小孔裏露出一隻眼睛,門鎖“咣當”一聲開了。

住宿的條件之差是姑娘們始料不及的。然而,姑娘們實在是太累了,總算落了腳,大家一齊先到對麵的東山賓館給家裏打電話報平安。沒想到,卻遇到四個毛頭小夥子與她們打擠,對她們三人逼人的魅力似乎沒什麽反應,而且一點兒“坤士”的勁兒都沒有,每個人抱著電話一“啃”就是半天兒。姑娘們心想:人生地不熟的,也別跟他們計較了。

在電話中向家人傾訴完,大家回到住地便倒頭昏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她們才有心情打量一番這個住處。

這是一幢三層高的獨幢別墅,說是別墅,但看起來已有數十年的“飄揺”,列為危樓也不為過。樓後的院子荒草萋萋,象是久未收拾過了。房間內的陳設很簡單,舊床舊椅舊橙,有一部尚可看清人影的黑白電視。好在有衝涼的地方,也還算幹淨。隻是一躺下,整個人就沉到床裏麵,形成“弓”形。一位看來是服務員的小姐,麵色鐵青,顯得並不怎麽友善,姑娘們問也不敢多問一句。沒有想到的是,與她們搶電話的那四位小夥子也在這裏居住,看來是同行者。

好像事事都不如意。姑娘們被“封”在四周鐵絲網的別墅內,真有些白區工作的感覺。四位小夥子不苟言笑,也使姑娘們大失所望。那位招待所的服務小姐好像是故意為難她們似的,飯做的也不可口。廣東的煲湯像是“藥湯”,讓自北方的姑娘們難以下咽。這兩天她們在招待所的任務就是學習。辦事處的人拿來一台破舊的錄音機和十幾盒帶子,交待她們務必要聽。

錄音的內容對姑娘們來說是新鮮而陌生的,香港的工作環境看來是嚴峻和可怕的,總的感覺就是不準亂說亂動,一舉一動代表國家,一舉一動被人監視。

姑娘的天性是愛購物。九十年代初的廣州比起北京來,物品似乎豐富了許多。姑娘們一踏入廣州的商場就不能自拔了,大袋小袋滿載而歸。隻有薑沁似乎早有準備,用的、穿的一應俱全,早就備齊了,此次全當陪同,為姑娘們出出主意,拎個包,提個醒。

三天後,終於可以啟程了。當姑娘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座上整潔、秩序的廣九直通車,都有些興奮。行李超重了許多,原想廣州辦事處會全包下來,沒想到超重的部分還要自費,這也是姑娘們所不習慣的。但不管怎麽樣,今天就可以到香港了。

一路上三個人歡聲笑語,四個小夥子在一旁全當是陪襯和保鏢。說也怪,車過羅湖,大家就全屏住了呼吸,一聲不發,瞪大眼睛望著窗外。

香港對於她們來說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港的名字早在上小學的時候就不斷聽到,前些年香港電影轟動一時,這幾年也常常見到印有“香港製造”的貨品橫行北京街頭。但一切的印象全是簡接的,真真實實地感受而又置身於其中,就始於今天。她們要仔細地去聽一聽這滿懷生機城市的腳步,去適應它的節奏;她們要深深地聞一聞,這被稱為“自由社會”的空氣,去開啟心頭的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