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已經要攻入城內,秦軍自是全力以赴

這一戰分外持久,閔遲連續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雙目通紅幾欲滴出血來,腦海裏除了殺戮之外沒有其他

“殺!”

城樓下震天的嘶吼聲,讓閔遲找回一絲清醒

他極目遠望,瞧見天空黑雲連綿,地麵上黑甲軍如同潮水一般從西麵湧來,氣勢之盛讓人頗有種地動山搖的錯覺

閔遲心神一瞬的失守,左肩便狠狠挨了一箭

城頭上魏軍亦看見了從城西殺過來的秦軍,心知城西已然失守,頓時開始四處逃竄

戰事激烈中,魏軍殘兵想投降是不可能了,他們此時逼近了生命裏最煎熬也是最終一刻,死亡壓在肩膀上,除了絕望哀嚎,便是困獸之鬥

戰意一散,不堪一擊折間,魏軍一個個倒下,屍體在城垛上堆積成山

數百黑甲軍把閔遲圍困在中間

這一刻,除了堅持,想什麽都沒有用了

“閔將軍,棄蕉降吧!”一名秦軍將領大聲道

閔遲扯了扯嘴角,腳下微動,猛的揮劍朝那將領襲過去

秦軍將領持劍相抗,卻還是被這股力氣衝退了好幾步,他咬牙道,“閔將軍,你莫要做無謂的反抗!王上欣賞你的才華,你離了魏國照樣能得重用,莫要自尋死路!”

閔遲充耳未聞,一把長劍猶若靈蛇,轉眼間便殺了六七個秦兵秦將眼看勸不動他,再這樣下去隻能白白犧牲戰士性命,於是下令不拘死活拿下他!

此令一下,秦兵便放開了手腳,使的全是殺招,閔遲處境頓時險象環生

纏鬥了一盞茶的時間,他身上的鎧甲殘破發髻散落,每動一下身上都有鮮血濺出,形容狼狽不堪

護城河對岸,一個白影快如閃電般掠過水麵,靈活的穿過人群向城頭上奔去

白刃馱著宋初一輕盈的落在距離閔遲不遠處的城牆上

宋初一手裏握著一張弓,靜靜看了他許久,才抽出一根羽箭上弦

箭簇瞄準閔遲的咽喉,圍殺的秦軍十分有經驗抓住一切時機把閔遲的身形暴露出來,可是卻遲遲不見放箭

宋初一順著箭簇看著他狼狽的涅,腦海裏一片混亂

“我釀了一些酒,雖不如你的手藝卻難得新鮮……”

“都是我的錯,任你打罵”

“等我將來高官厚祿便十裏掛紅迎娶你”

“初一,我是來接你的……”

……

閔遲廝殺之間,透過人群的空隙看見了她四目相對,他乍然一笑

那笑容裏的不甘苦澀折服……隻有宋初一看得懂

宋初一的手指微微顫抖,揚起嘴角,眼裏卻是一片朦朧霧氣她手中弓箭垂落,箭矢射在兩步之外的屍體上

他們之間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也隻能是在生死懸崖上吧

“殺!”

秦軍為了鼓舞士氣突然爆喝一聲幾十人蜂擁而上

宋初一抬眼,模糊中看見十幾人倒下,露出閔遲的身形——胸腹上插著兩把劍,血水順著巾汩汩流淌

他用劍支柱身體,伸手狠狠扯出兩把劍,那些血如溪流從傷口湧而出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女牆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粒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他後仰身子,抬頭迎著上空飄落的雪,一絲絲冰涼從麵部浸入身體,使他頭腦漸漸清醒靈活起來

灰蒙蒙的天空,雪片旋落,廣博無窮的樣子使人心胸開闊

隨著身體裏溫度的流失,閔遲神智再次模糊,心中陡然浮現種種陌生的情緒腦海裏許多陌生的畫麵似潮水紛湧而來

恍惚中,閔遲看見“自己”垂垂老矣,披著大氅獨自在院子裏用青梅煮酒他是魏國丞相,是令魏國成為霸主的功臣,他一路披徑棘走上權利的最高峰,為世人矚目

閔遲自嘲一笑他是想成功想瘋了吧!

然而此刻心中的悶痛和孤獨感分明這樣清晰!手握大權,越是榮耀的時候,心底越是思念那個人她滿心謀算,卻情意至純天底下,惟獨這個女子能令他愛一生,痛一生

心中有感,閔遲微微側過臉,看見越過重重人群那個清瘦如竹的身影,張了張嘴

“初一,我心悅你”

他想這樣說

話不能出口,他已頹然從城牆壁緩緩滑下

幾名秦兵上前欲砍下他的頭顱,宋初一冷聲道,“慢著!不得毀屍!”

秦國是以殺敵人數和敵人的官階來升爵位,宋初一這個命令引起了諸人不滿,不過礙於她官位高,無人敢造次

她看了閔遲的屍體一眼,道,“以一人之力殺敵三百,壯士!派人將屍首送回魏國!”

秦人崇尚武力,不管是敵是友,但凡是勇士都應當予以尊重,況且這是軍令,他們也隻好作罷

“嗨!”眾人齊聲應道

宋初一往女牆邊退了半步,看著兩名兵卒把閔遲的屍體抬下城樓

四周屍體累累,城牆被血染紅,幾乎看不見原本的顏色,雪勢漸大,很快在暗紅的城垛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國尉,風大了,還是回去吧”白超上城樓指揮人把所有的魏軍秦軍屍體集中到城下,分撥掩埋

宋初一沒有回頭,胡亂抹了抹臉,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天冷了,屍首不易腐爛,準備些草席好生安葬吧”

白超歎息了一聲,“烈士埋骨他鄉,理應如此”

“待到天下之土莫秦國之疆時,也就算不得他鄉了”宋初一撓了撓白刃的腦袋,轉過身來

白超怔賺一是因為她的話,再是因為看見她眼底微微泛紅

冷風尖銳起來,他回過神,“國尉是為敵手而泣?”

謀士的心腸甚至比他們這些揮獎人的將士還要硬,況且宋初一征戰也不止一次了,是以白超推測她不是因這些人命而哭

宋初一淡淡道,“對於一個謀士來說,死了一個最了解自己的人,真是既悲傷又慶幸”

說罷,領著白刃往樓梯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