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安縣到北安大學硬臥過去十四個小時,安大在北方一座三線省會城市,池星諾報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

高中時,池星諾文理科成績都很平均,但池傑給他選了報文科,後來大學選專業,以他的分數其實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但池傑說一線城市物價高,反正意思別去,選個穩妥的專業,出來當老師。

安大老師很好,後來還跟他電話溝通過一次,問他什麽時候到學校,跟他講怎麽坐車過去,還問他有什麽要幫助的。

池星諾這幾天開始想自己的未來,就問老師可以改專業嗎?

“你不想念漢語言文學了?”老師也愣了下。

池星諾說:“這個專業是他們幫我定下的。”

老師當時明白‘他們’是誰了,當即說你先來學校,到時候老師跟你麵談,我把學校專業資料發給你,你也可以先看看。

池星諾這會就在火車上看打印好的學校資料,隨著火車笛聲,車子快到下一站了,他抬頭看著窗外,已經看不到平安縣絲毫痕跡。

全新的生活開始了。

他不知道的是,因果循環,一步步的在轉動。

池傑躺在重症室醒來,身上病痛折磨,還要受王家人埋怨,王素萍昏迷不醒,醫生說再不醒來,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而池安龍因父母住院無人照顧,現如今在大舅家寄人籬下,曾經是小霸王,如今也要看表哥表姐眼色,表哥表姐還會偷偷打他的。

池安龍跟姥姥姥爺告狀也沒用,隻會換來‘哥哥姐姐跟你玩’、‘你懂事乖一些’的安慰話。

這才是個開始。

池星諾買的上鋪票,下午七點的火車,睡一夜第二天中午就能到學校了。

窗外天麻黑前,池星諾吃了一個冷的素餡包子,喝了些水,就爬到上鋪,他將書包放在床頭,從裏麵掏出了一本‘字典’,打開後,很是虔誠的摸了摸黑漆漆的木匣子。

“大人啊大人,不知道你還在沒在,火車上不能見火,等我到了學校,我給你燒香搓元寶。”

池星諾說完,將盒子放在裏側枕頭邊上。

旁人覺得古怪害怕的東西,池星諾卻覺得這位宮大人就是他另一位親人一般,不會害他的。

床鋪窄小,池星諾很瘦也躺的平平的,他看著上方一胳膊距離的天花板,他有些睡不著,還有點小興奮,第一次出遠門,自然加上他沒有手機。

本來說買一個的,方便有人聯係他。小淩姐卻說,等你到了大學,辦卡有學生優惠,更便宜。

池星諾就想著到學校安頓好,回頭買了手機辦完卡,給小淩姐打過去。

這會有點無聊,他聽到下麵人在刷小視頻,還有看小說的,也有人在打電話,用家鄉話跟對麵說明天到,不用接,太麻煩了,還說看看孩子,乖不乖啊。

池星諾在這種嘈雜的環境,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白茫茫的霧裏,站著個黑衣男人。池星諾看到男人側臉,瞬間明白過來,這不是做夢。

“大人?”

三兩步小跑過去,果然真的是大人。池星諾高興壞了,“大人,是不是有事,你怎麽到我夢裏來了?”

“你不是在叫我。”

池星諾:!!!

“我就是碎碎念幾句,在車上太無聊了,就想大人你了。”沒想到大人真的過來了。

“我以為和之前一樣,大人你比較忙,可能要喊半天,比較緩慢才會到。”

池星諾說到這兒,忙解釋:“我也不是埋怨你什麽。”他看到大人神色冰冷,想到剛學會要裝可憐示弱,便可憐巴巴說:“那會沒人關心我死活,我第一次成鬼,特別害怕,就想到大人,爺爺說有什麽事都可以找大人的。”

“那時我在沉睡。”宮曜道。

池星諾反應很快,大人這是跟他解釋,當即一喜,說:“現在好了,多虧了大人。”

“那我以前燒的香,大人你收到了嗎?因為不知道大人名諱,所以我燒香都是拿著爺爺留下的黑匣子,隻喊大人,燒香要喊全名的,不過我有匣子應該可以的。”

男人不言語,望著池星諾一會,隻點了下頭。

霧散盡,池星諾從夢中醒來,是不是他話太多了?大人最後看他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啊?還點了頭。

池星諾翻了身,原本放在枕頭邊的黑匣子滾動磕到了他的肩膀,憑借著車上微弱的光亮,隱約看到木匣子蓋上有紋路,拿了過來湊近光源,果然有了些痕跡。

“宮、宮曜。”池星諾摸著紋路辨認出字來。

大人姓宮的。

他一喜,這是大人的名字。

木匣子裏發出悶悶的聲,裏麵有東西?這原本是空的,池星諾打開後,是一枚彎月形狀,觸手溫潤帶著一絲絲涼意的飾品。

池星諾覺得像犀牛角又好像不是,他分辨不出,不過握在手裏,還挺舒服的,“是給我的嗎?”

無人回答他的話。

池星諾將飾品放了回去,這次抱著木匣子,火車行駛在軌道上,外麵的月亮很亮,一片的銀色,能看到遠處的叢林樹木還有田地,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不知不覺又睡過去,還做了個夢,這次是真的做夢。

他和爺爺住的村子在山裏,不過不算太深,應該是他三四歲的模樣,反正臉頰胳膊都是肉呼呼的,爺爺養雞養鵝,下的蛋都給他留下,每天都給他蒸蛋吃,所以小時候他還挺肉的。

過節了,爺爺會殺雞燉鵝的。

爺爺說他年紀大牙不好,吃不了肉,讓他吃,爺爺就用肉湯泡飯。池星諾小時候有個心願就是掙很多錢,給爺爺看牙齒,聽說牙齒換新的,爺爺可以吃肉了。

小孩子有煩惱,但在夢裏,池星諾可高興了。

他看到了爺爺。

“你爸爸是惦記你的,還給你寫了信哩,爺爺忘了,你等等,爺爺拿出來念給你聽。”

池星諾心想,池傑會惦記他個鬼。

這人自私,對爺爺都沒那麽多感情的。圓乎乎的他眼睛閃亮亮的,看著爺爺拿出疊元寶的黃紙來,裝作是池傑給他寫的信。

小時候他就很懂事,哄完了爺爺,不讓爺爺擔心,然後一扭身吧嗒吧嗒掉眼淚——

池星諾:誒呀,白誇你了,你怎麽還哭了。

為了池傑那種爹,不值當掉眼淚的。

他跟在小時候自己屁股後麵,小孩子跑的可快了,小時候他還知道找個沒人地方躲著爺爺哭鼻子。池星諾心想,我跑的這麽快,腿這麽短,又不看路,肯定要摔跟頭。

果然,圓乎乎的自己吧唧被樹根絆倒了。

小池星諾不敢大哭,怕爺爺聽見擔心,隻嗚嗚的掉眼淚,臉蛋肉呼呼,粉雕玉琢的可憐,那會開春,山裏夜裏很涼快,他穿的小棉襖,褲腿都是髒兮兮的。

“肯定破皮了。”池星諾說。

小池星諾伸小手去摸自己的膝蓋,還沒碰到,就掉眼淚,哭的一抽一抽的,拿嘴呼呼膝蓋,“好痛哦~”

“破掉了。”

池星諾看著小時候的自己,心裏軟乎乎的,他小時候還挺可愛的,就是有點傻乎乎。

這種氛圍下,池星諾突然感覺到了冷颼颼,一股陰冷氣在背後襲來,他一扭頭,那股陰冷氣穿過他的身體,直接往小時候自己身上撲去。

池星諾看到不是鬼,是一團黑漆漆毛茸茸的像狼又不是狼,帶著陰冷氣,應該是什麽動物死了成了精。

小小的自己被撲的跌倒在地上。

小時候的他肯定也看到了這東西,因為嚇得肉呼呼臉都白了,眼睛還掛著眼淚珠子,愣在那兒不知道喊人。

然後池星諾就看到了大人,從大樹裏出來的大人。

宮曜還是一身黑衣,隻是他一出現,那凶狠的東西受了好大的驚嚇,要逃散開,被宮曜一把收了回去,那比得上小孩大的東西成了一團,瑟瑟發抖。

小時候的他呆呆的看著大人,再看看那東西,眼睛含著淚。

大人說:“別怕。”

他就點點腦袋,光掉眼淚了。池星諾覺得肯定是嚇懵了。

大人遲疑了下,而後抬手將地上趴著的他抱了起來,小星諾巴巴看男人,嚇得緊,“不、不要次窩。”

嚇得口齒不清。

大人聞言笑了下,摸了摸小星諾的髒棉褲。後來爺爺出來尋他,看到了大人愣了下又害怕,當看不到似得,爺爺喊:“小諾跟爺爺回屋了,天黑了不敢在外頭。”

“爺爺~”小星諾跑去找爺爺,他的腿不疼啦。

大人又恢複成冷漠不近人情模樣,而後隱入樹中。池星諾將一切看在眼底,他覺得爺爺演技有點浮誇了,剛才他都看出來,爺爺明明能看見大人的,卻裝作看不見。

當天夜裏小星諾發高燒,爺爺翻了家裏退燒藥給孫兒吃下,但還是燒個沒停,嘴裏還說胡話說有大狼要吃他,不要吃他。

深夜裏爺爺守在床邊打瞌睡。

迷糊中小星諾又看到了黑衣哥哥,黑衣哥哥到了床邊,輕輕摸了摸小星諾的頭,說來奇怪,第二天早上小星諾就退燒了,也忘了這一晚發生的事情。

後來爺爺閉口不提這事,也不讓孫兒動紙紮這些行當,覺得孫兒跟他一樣,能看見不幹淨東西,容易招穢物。

爺爺可能覺得黑衣男人對孫兒沒惡意,後來孩子病好了,時不時還去樹下燒燒香,家裏燉雞做肉,也給敬上一碗。

之後平平安安,直到池爺爺出車禍,彌留之際,他不放心孫兒,陽間的事有兒子操心照看,池爺爺那時候就怕孫兒又招惹上陰穢東西,因此就到樹下托鬼大人庇佑一二。

池爺爺不知鬼大人身份,以為是樹精。

也想著,等閑孫兒都平安,沒那麽寸,天天衝撞什麽,因此隻是留一手,有備無患。

池星諾從夢裏醒來,下鋪還有呼嚕聲,他想著剛才的夢,被窩裏手裏還捧著木匣子,當即眼睛一亮,他知道了。

“原來大人是樹精!”

祖孫倆想一道去了。

家裏後麵那棵樹可大可粗了,大人修為應該有百年了吧,難怪這麽厲害。

他摸了摸小木匣子,應該是門口那棵樹,爺爺做的。

這可是大人的本-體-分-體。

池星諾睡不著,又看了會木匣子上的刻字,想著大人還挺好的,給他揉膝蓋,雖然看著冷冰冰的,但心地好。

大人是不是吃掉眼淚可憐巴巴啊?池星諾想,他現在長大了,跟小時候軟乎乎不一樣,也不知道掉眼淚還能不能用上,不過現在也沒事,眼淚要用到刀尖上。

一夜平安,第二天十點十分火車到達北安市。

從火車站出來,一路婉拒了拉客的黑車,池星諾坐上了地鐵,他就一個背包,連著被褥都沒帶,地鐵轉公交,上午十二點多到了北安大。

這時候老師都午休,池星諾本來想先在學校門口吃點飯,坐到下午再去找老師,沒想到學校保安一看到他,說:“你就是電視新聞裏的池星諾?是不是你?”

“是我。”

“係裏主任說這兩天你可能要到,讓我多留意些,沒想到還真是你,怎麽就一個包?”保安說完,眼底帶著同情,忙照顧池星諾進,“我帶你去找趙主任。”

安大最出名的是漢語言、曆史、會計,三個大專業。

“你要改專業的話也可以,按照學校規矩,大一成績隻要在全係前二十就可以轉專業,這要從第二學期開始,你現在想好了要換什麽專業嗎?還沒想好也不著急,有的時間慢慢選。”

池星諾說:“趙老師,我想換法學。”

“法學?”趙主任一愣,也是真心實意說:“法學咱們學校專業是相對其他三大專業弱了些,怕你不好出來。”

池星諾背景他知道,有父親跟沒有一樣,背後無人支持,學法要難了許多,後麵實習進律師所這也是一個問題。

“我想以後能多幫幫人。”池星諾道,又說:“我不想教書。”

趙主任聽完都明白,點了點頭,“也行,不過轉法學的話,這個要更紮實些——我跟領導申請申請,看看能不能今年就讓你調過去,你先等等我,對了吃飯了嗎?”

池星諾猶豫,他想說吃了,又不好說謊。

趙主任一看就知道,笑了下,說:“你背包放我辦公室,先去學校轉轉,咱們食堂吃吃飯,這是我的飯卡,你先用,別客氣了同學。”

“下午三點你來這兒。”

池星諾不好推辭,接了飯卡鞠躬道謝。趙主任等池星諾走了,才有些感歎,這孩子真不容易,眼底單純,什麽都寫在臉上,學法也好,看著是根正直的好苗子。

這一天,池星諾到傍晚時安頓好宿舍,學校給他免了第一學期學費、宿舍費等費用,今年大一軍訓他沒來及,到明年跟著新生一塊軍訓,還有轉專業,趙主任說可以,明天先去法學院上課,之後慢慢補手續。

池星諾迎來了他的大學生活——然後沒上一天課,就周末了。

舍友說請他吃飯,給他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