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樂,郡守府。
雖然陽樂是遼西郡的郡治所在,但由於劉闖長期住在臨渝縣,所以這郡治之說,已名存實亡。
而且,伴隨著遼東屬國的撤銷,昌黎郡設置,兩郡郡治實在太近,此前把陽樂設為郡治所在的意義,也就不複存在。不過,由於陽樂地處烏丸混居地區,所以依舊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王賀一路小跑,跑進郡府衙堂。
“季弼先生,柳城被圍。”
陳矯正伏案處理公文,聽聞王賀的聲音,先是一怔,旋即大驚失色。
“柳城被圍?是何方兵馬所為?”
王賀連忙搖頭道:“卑下方得到消息,柳城自昨夜燃放烽火狼煙,故而已派出斥候,前去打探。”
陳矯露出凝重之色,沉吟不語。
他知道,劉闖此刻就在柳城。
若隻是小規模的兵馬,根本不可能燃放狼煙烽火。
也就是說,圍困柳城的兵馬,定然不可小覷。可究竟是何方兵馬前來?為何沒有得到一點消息?
陳矯眉頭緊蹙,思忖半晌後,突然激靈靈一個寒蟬。
他雖非那種計謀百出,算無遺策的策士,但也不是等閑之輩。
最初,他因為震驚而亂了手腳,但當他冷靜下來之後,便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可想明白之後,陳矯便生出一身的冷汗。柳城被圍,絕非是一個單一的事件,其中必然參雜有各方的算計。此前,那卜賁異的平崗鮮卑突然攻打盧龍塞,本就透著幾分詭異之處。難道卜賁異就不知道,憑他平崗、白狼和白檀三部人馬。就算打下了盧龍塞,便能讓遼西動蕩?
三部鮮卑,左右不過那些兵馬。
一旦劉闖在幽州站穩,便可以勢如破竹,滅了他那些部族。
卜賁異不是傻子,他敢冒這麽大的風險做這種事情,必然有後招。現在,皇叔兵馬調動,卜賁異的後招也隨之暴露無遺。燕荔遊!卜賁異定然是和燕荔遊達成了和解。攻盧龍塞是假,奇襲柳城是真。同時,柳城烏丸必然也和燕荔遊有了呼應,若不然又怎可能**?
想到這裏,陳矯頓時急躁起來……
一旦柳城被攻陷。且不說剛剛恢複平靜的遼西,勢必會產生一次劇烈動蕩,但隻是劉闖……
陳矯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在衙堂上踱步。
“陽樂,而今有幾多兵馬?”
王賀苦笑道:“此前漢升將軍挺進右北平,已帶走了大部兵馬。
今陽樂算上巡兵,不過一千五百人左右。且無勇將率領。此前雖已派人前往臨渝,懇請皇叔支援,但目前為止,皇叔並未指派兵馬。若憑這一千五百人。恐怕也難以救得柳城安全。”
陳矯輕輕拍擊額頭,也是一臉苦色。
伴隨著幽州之戰的爆發,遼西兵力一下子變得空虛起來。
此前,有老羆營和飛熊騎在時尚且不顯。但如今老羆營被抽調盧龍塞,張遼又奉命出擊。遼西兵力頓顯不足。之前,陳矯曾派人向遼東和玄菟郡求援,荀匡也答應,支援他一部分兵馬。可問題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荀匡這時候出兵援助,恐怕也要三五天才能抵達。
問題是,柳城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對於柳城的防衛,陳矯也不是不清楚。
柳城說穿了,就是一個土城,城牆不夠堅厚,很難堅持太久。
難不成,皇叔大業方起,便要陷入困境?
“季弼,其實也不是無兵可派,隻是……”
“哦?”
王賀猶豫一下道:“柳城被圍,而蘇仆延卻無動作,說明他並未和鮮卑人勾結。
若蘇仆延也參與其中的話,恐怕陽樂現在也要陷入包圍。我可以立刻前往昌黎,遊說蘇仆延出兵相救。隻是那蘇仆延為人貪鄙,若沒有足夠的好處,恐怕未必會願意集結兵馬,馳援柳城。”
對了,還有個蘇仆延!
陳矯頓時露出恍然之色,輕輕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與他好處。”
“蘇仆延有一子,名曰蘇威,年已雙十。
蘇仆延平日裏,對此子極為寵愛。前些時候,卑下與蘇仆延吃酒時,曾偶然聽他說,希望蘇威能夠為皇叔效力,入飛熊騎做事……隻是,此事需皇叔點頭方可,卑下也不敢答應。”
陳矯聞聽,一咬牙道:“便回去告訴蘇仆延,就說他若願意出兵,我便保蘇威入飛熊騎。
此外,從庫府中抽調十萬錢贈與蘇仆延,相信他不會拒絕出兵。不過,千萬不要告訴他,皇叔也在柳城。這老兒最擅長偷奸耍滑,若被他知道皇叔也在柳城,難保他不生出其他念頭。
此事刻不容緩,就請王長史辛苦一遭,立刻前去昌黎拜會蘇仆延。
我會通稟溫侯,而後率部前往柳城,伺機行動。”
陳矯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王賀也不敢再耽擱,連忙領命而去。
隨後,陳矯命人前往臨渝告之呂布,而後他親點兵馬八百,連夜趕往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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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
一塊巨石轟在柳城的城牆上,夯土築成的城牆,頓時顯出細密的裂紋,猶如一個蜘蛛網的形狀。
劉闖輪刀,將一個爬上城頭的烏丸叛軍劈翻在地,大聲吼道:“衡若,給我把這些狗賊趕下去。”
夏侯蘭帶著一隊鐵衛,立刻衝到了缺口。
兩人並肩而立,一刀一槍,生生將登上城頭的烏丸人複又趕下城牆。
七月的陽光,照耀在柳城上空。
城頭泛著一抹血色的光暈,空氣中更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城下,烏丸人如同潮水一般。向柳城發起凶猛的攻擊。他們沒有大型的攻城器械,但憑借著人數的優勢,卻對柳城造成了巨大的威脅。烏丸人在柳城生活多年,與漢人混居,也懂得一些製造之術。他們用簡易的雲梯,撞木發動攻勢,一**,一股股,蜂擁而來。凶悍至極。
好在,史渙手下的部曲雖非正兵,但也經過嚴格的訓練。
其中有不少人,是當初在青州時征召的兵馬,戰鬥力也頗為強悍。
在史渙從容不迫的指揮下。漢軍依靠著柳城城牆,頑強阻擊烏丸人的攻擊。一罐罐燃燒的火油灌從城中呼嘯著飛出去,砸落在人群中,頓時化作一團團火焰,更騰起一股股濃煙,直衝天際。
劉闖和夏侯蘭,則各領一隊鐵衛。在城頭上搏殺。
那些蜂擁而來的烏丸人剛登上城頭,便立刻迎來劉闖凶狠的攻擊。雙方在柳城城頭上,展開慘烈廝殺。戰事從清晨開始,一直到正午時分。烏丸人在猛攻一個晌午之後,終於暫緩攻勢。
城頭上,鮮血橫流。
血水順著城頭上碎石的縫隙流淌,順著女牆下的水孔流下去。把城牆染成血色。
劉闖氣喘籲籲,拖刀來到城樓上。
整個人。已如同血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沾染著鮮血。
隻是他的精神看上去,依舊非常矍鑠,沒有流露出半點疲憊之色。
夏侯蘭則略顯疲憊,持槍走到劉闖身後站立。史渙臉色凝重,陰沉的好像要滴水一樣,凝視城下的戰場,一言不發。
戰場上,一團團火焰騰騰。
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正有烏丸人在打掃收攏。
從鮮卑大營的方向,傳來嗚咽的號角聲,宛如那戰場上的安魂曲……
“主公,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哦?”
“今日攻城的人,大多是烏丸人,而鮮卑主力並未出現。
很明顯,那蒲頭是用烏丸人消耗咱們的力量,末將以為,過了今日之後,必然是鮮卑人發動攻勢。到時候若柳城被他們攻破,勢必會讓給烏丸人造成一個錯覺,鮮卑的戰力強大……
如此一來,整個遼西都將動蕩,之前那些已歸化的烏丸人,難保不會再出現反複。”
用烏丸人消耗城中力量,而後行雷霆一擊嗎?
劉闖心裏一咯噔,先前把烏丸人趕下去的喜悅,隨之一掃而空。
這絕不是蒲頭那等家夥能夠想出來的主意,如果說蒲頭身邊沒有智謀之士相助,劉闖是打死都不相信。
“公劉,城中軍械輜重可還充足?”
史渙搖搖頭,輕聲道:“隻這一晌午,箭矢便損耗三亭。
我很擔心,若明日鮮卑人攻擊,箭矢未必夠用……主公,若不然你突圍吧。憑主公之勇武,加上衡若和飛熊騎,定可以殺出重圍。我等戰死柳城不足為重,可若主公……還請主公將來為我等報仇雪恨就是。”
史渙隻說了箭矢損耗,卻沒有說人員死傷。
劉闖雖然不清楚,但大體上可以估算到,必然是死傷慘重。
也難怪,烏丸人攻勢甚夢,而且一個個悍不畏死的登城。雖然漢軍拚死抵擋,卻奈何對方人多勢眾。
“兵馬,折損幾何?”
“這個……”
史渙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僅一個晌午,兒郎們的死傷當在三百以上。”
劉闖聞聽,倒吸一口涼氣。
守城漢軍多是史渙部曲,三百死傷,已超過十分之一。
而這死傷,隻是一個晌午的時間……劉闖不得不擔心,若繼續打下去,漢軍的死傷會更加驚人。
突圍嗎?
劉闖自信,他**馬,掌中刀,殺出重圍並非難事。
可拋下柳城這許多兒郎,終非他所願意看到的結果。從他出世以來,也曆經過無數次惡戰和凶險,卻從未有過拋棄部曲的行為。更不要說,如果柳城失守,遼西動蕩,他之前所做努力便付之東流,絕非劉闖願意見到的結果。雖然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臨陣脫逃,絕非劉闖所願。他相信,陽樂陳矯,以及臨渝的呂布一定會有所行動,解去這次危機。
現在,唯有拚死抵抗,賭一回陳矯和呂布的能耐。
“公劉,休言要我突圍。
而今時刻,我怎能棄你們離去?再說了。我城中尚有數千兵馬,更有輜重無數,哪怕鮮卑人再狡詐,也休想攻破柳城。堅持一下,最遲三日援兵定會抵達。到時候內外夾擊,何愁不勝?”
劉闖一副自信滿滿的顏色,卻讓史渙頓時打起了精神。
他忍不住笑了,輕輕點頭道:“主公所言極是,區區胡虜,焉得壞主公大業!”
兩人方交談片刻,城外戰鼓聲再次響起。
烏丸人經過了短暫休整之後。再次集結兵馬,向柳城發動凶猛的攻擊。
這一戰,直殺得天昏地暗。
烏丸人好像發瘋一樣的攻擊,也使得柳城漢軍損失慘重。雙方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才停止下來。又是一陣嗚咽的號角聲,烏丸人猛攻一日,在付出近三千死傷之後,終於偃旗息鼓。
從柳城城頭上。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漢軍血戰一整日之後,同樣死傷慘重。近六百兒郎戰死城頭。
看著如潮水般退走的烏丸兵馬,劉闖目光中閃爍一抹凝重之色。
他一手扶著女牆垛口,一手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鮮卑大營,眸光閃閃,半晌後握緊拳頭,暗自拿定主意。
“公劉,我欲偷營,你以為如何?”
“啊?”
史渙聞聽,不由得大吃一驚,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他今日拚死抵擋,已是筋疲力盡,哪裏會想到偷營劫寨的事情。
“今日苦戰,兒郎們死傷頗重,士氣也不免低落。
這樣一味守禦,恐怕也抵擋不得多久。你也看到了,那些烏丸人是何等瘋狂……明日若換做了鮮卑人攻擊,定然會更加凶猛。既然如此,不弱主動出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鮮卑人今日雖未參與進攻,但以逸待勞了一日,難免會有鬆懈。我趁機偷襲,必然能大獲全勝。”
史渙聽罷,輕輕點頭。
不得不說,劉闖所言雖然看似莽撞,但頗有道理。
隻這樣的防禦,終究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鮮卑人想來也非常清楚,他們的時間並不多……一旦漢軍反應過來,必然會瘋狂回援。那時候,這支鮮卑人便不得不麵對腹背受敵的局麵。
所以,他們今日用烏丸人消耗城裏的力量,來日必然攻勢更猛,甚至會想要一戰功成……
可他們絕不會想到,漢軍竟然在這個時候發動反擊。
想到這裏,史渙也動了心,輕聲道:“卻不知主公,欲如何偷襲?”
柳城城門已經被封死,想要殺出去,絕非一樁簡單的事情,更不能打草驚蛇。
鮮卑人那邊,有智謀之士,一定會有所提防。所以要偷襲,也不容易,必須要有萬全之策。
劉闖沉吟半晌後,在史渙耳邊低聲細語。
史渙蹙眉聆聽,臉上更陰晴不定,變幻莫測。
“主公,這太危險了!”
“自古成功細中取,從來富貴險中求……若不如此,焉得瞞過鮮卑人?
此事我已決定,公劉休再勸說。你隻管收好柳城,待天黑之後,我和衡若前往,定能大獲全勝。
不過,你要小心一件事。
昨夜雖已清除了不少細作,但難保沒有漏網之魚。
今晚,還需加緊巡查,確保城中不生亂事……”
史渙心裏也清楚,劉闖是個極有主意的人。
一旦他拿定了主意,想要勸說他改變,並非一樁易事。
既然如此,他也隻有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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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劉闖和夏侯蘭商議一番,並從飛熊騎中,選出了三百悍勇之士。
這飛熊騎的成員,挑選本就非常嚴格,可謂百裏挑一。如今又從中選出三百悍卒,其戰力自然驚人。
最重要的是,這飛熊騎今日並未登城苦戰,故而精力充沛。
劉闖命人備好酒肉,與三百悍卒飽食一頓之後,又回房蒙頭大睡。
待天將子時,劉闖精神抖擻的來到城頭上。夏侯蘭和三百悍卒已等候多時,而史渙更準備好了足夠的繩索,趁著夜色,將劉闖夏侯蘭和那三百悍卒從城上吊下去,悄然來到了城外。
今晚的夜色,頗為昏沉。
也許是因為苦戰了一日,連老天都懶得再來眷顧,故而烏雲密布,伸手不見五指。
雙腳落在地上,劉闖立刻招來了夏侯蘭。兩人商議一下,點齊了人手,便朝著鮮卑大營跑去。
一路上,到處是屍體。
空氣之中,混雜著鮮血和火油硝石的味道,令人頗為不適。
劉闖已經向史渙打聽清楚了路徑,在夜幕的掩護之下,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鮮卑大營的側翼。
這鮮卑大營,臨渝水而建。
一邊是繁茂的蘆葦蕩,掩護著劉闖等人來到營外。
從樓子山風向吹來的風,帶著一絲絲涼意。劉闖蹲下身子,手搭涼棚眺望,隻見鮮卑大營內,燈火閃亮,不時傳來馬嘶聲,更有一陣陣騷臭味從遠處傳來。十幾名鮮卑軍卒,說著鮮卑土話從營中走出,每個人手裏還拎著兩隻水桶。他們在河邊打了水,而後又返回營內。
營門口,有幾名軍卒守衛,不過看上去,都無精打采。
“公子,這好像是鮮卑人的馬營。”
劉闖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由於柳城之戰已演變為攻城戰,所以鮮卑人的馬匹便集中一處管理。
而眼前這營寨,顯然就是鮮卑人的戰馬集中營……劉闖眼珠子一轉,突然間計上心來。
“此天助我也……衡若,說不得今日咱們便可大獲全勝,解了柳城之圍。”
夏侯蘭聞聽一怔,露出詫異之色。
卻見劉闖朝他招了招手,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幾句,“昔日有田單火牛陣大敗燕人,今日咱們便效仿先賢,要這些鮮卑人吃一個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