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武德。

曹軍大營,憑河而立,延綿十餘裏。

河內戰事已經進入尾聲,薛洪和眭固雖仍在堅持,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們已是強弩之末。

眭固屯南陽城,也就是修武輔城,與修武薛洪相互呼應。

隻是,軍心動搖,加之之前連戰連敗,叛軍早已無心繼續。曹操也恰到好處的停止了攻勢,他命徐晃曹洪繼續圍攻南陽城眭固,但是對薛洪卻一改之前強硬態度,派出司馬朗前去勸降。

司馬朗不僅僅是河內人,更是河內望族司馬氏嫡長子。

司馬氏在河內享有的威望,非河內人難以體會。薛洪和司馬氏本就有些交集,在見過司馬朗之後,態度旋即變得曖昧起來。據曹操推測,薛洪已有意投降,隻是無法立刻下定決心。

既然如此,索性就再推一把。

曹操也很爽快,下令曹洪徐晃,三日之內破南陽城,以威懾薛洪。

他則率屯於武德,停止對修武主城攻擊。薛洪就算有意和眭固夾擊,憑徐晃和曹洪兩人之能力,薛洪也休想得逞。

隻要斬殺眭固,招降薛洪,河內之戰即可平定。

此戰從三月初開始,至今已逾二十日,曹操實在是不想繼續拖延下去……

不過,一個從許都傳來的消息,讓曹操之前的愉悅心情,轉眼間就煙消雲散!

“那闖兒,竟然跑了?”

曹操臉上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失聲道:“怎會讓他跑了,那麽多人盯著他,難不成他肋生雙翅?”

“主公,此兒狡詐。”董昭一臉苦澀道:“他之前在重修府邸之時。便挖了一條地道出來,直通長社城外。當時長社長也還問過他,劉府所選位置偏僻,請他另擇一處,可那闖兒最後……誰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狡詐,當時他身在許都,便已開始謀劃此事,端地有些厲害。”

“那他從何處逃走?”

“據說是向北,渡河而走。”

“渡河?”

曹操睜大眼睛。“你是說,闖兒從河內逃離?”

“正是!”

曹操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這劉闖幾乎是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也難怪,河內如今正處於戰亂時期。曹操忙於消滅眭固和薛洪,所以在其他地方難免會有鬆懈。如此一來,劉闖等人大可以假冒潰軍逃走,根本不會引起地方的關注。隻是,他不回北海,卻往北走,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他要舍棄北海基業,投靠袁紹?曹操心思亂了……

“公仁,從長社北上渡河,其間關隘重重。

陘山關、密縣和新鄭、旋門關、大伾山和成皋……這麽多關隘。何以沒有攔住劉闖一行人?”

董昭露出赧然之色,輕聲道:“不瞞奉孝,確是我等疏忽了!

大家都想著河洛不可能出現敵軍,所以難免會有懈怠。而那闖兒。正是趁此機會,打了我等一個措手不及。他先假冒妙才將軍部曲。與陘山關軍侯吳班勾結,闖過陘山關。而後又持司空兵符,自通過洧水渡口。據妙才將軍稟報,這闖兒兵行險招,先後詐開旋門關和成皋,斬殺卞喜與蔡陽兩位將軍……而後又在大河渡口乘坐渡船渡河,並在北岸將渡船焚毀。”

“慢著,我記得沿河渡船,都已被征辟,何來渡船?”

“這個……文若已命伯寧和文烈兩人著手調查,據估計,那些渡船很可能是來自大河上遊,孟津一帶。”

董昭匯報的非常詳盡,而郭嘉詢問的也極為仔細。

曹操卻沒有出聲,拿著荀彧和夏侯淵送來的書信,沉吟不語……

“公仁,你立刻派人前往泰山,著子孝停止整備軍馬,命臧霸屯兵崢嶸穀,不得輕舉妄動。”

“主公……”

“闖兒這一回,使得好計策,你我恐怕都小覷了他。”

曹操站起身,把手中兩封書信,分別遞給了郭嘉和董昭。

郭嘉和董昭接過書信,認真閱讀一遍後,臉上都流露出詫異之色。隨後,兩人又把書信交換了一下,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

“這闖兒,究竟是什麽意思?”

董昭愕然開口道:“文若書信中言,在闖兒書房內,發現鞍鐙圖紙;妙才又在大河渡口找到百餘匹配有新式鞍鐙的馬匹?”

“這是他送與我的……”

曹操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笑意。

“前些時候,我在許都邀請玄德,青梅煮酒,評論英雄。

當時我與玄德,遍論天下豪傑,惟獨沒有提到這小子。玄德是不想提他,而我確是有輕視之意。可現在看來,勿論我與玄德,皆小覷此兒。天下英雄,唯操與皇叔,玄德與之相比,還是略顯不足。此兒膽大心細,且有擔待,有古之盜跋之風。他這次甘願前來許都,便免去了北海之危,而後可以從容布置。想來他北海布局已經結束,所以才選擇在此時逃離許都。

時機,膽略,智謀……此三者掌控的無一不妥。”

曹操說罷,扭頭對郭嘉苦笑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聽奉孝之言,強攻廣陵,將之斬殺。”

想當初,曹操有大把機會解決劉闖。

可因為各種顧慮,到最後未能下定決心……

“主公,此兒過洧水渡時,持司空兵符,不得不查。”

曹操搖搖頭,“公仁之意,我已知曉。

然此事卻不可以繼續追查,否則定會造成太多動蕩。而今袁紹滅了公孫伯圭,對我許都正虎視眈眈。若這時候許都動蕩,勢必會給袁紹可乘之機。至於文若,我相信這件事和他無關。

不僅文若,我相信元常等人,這時候也在為此兒膽大而驚訝。”

曹操說完,向郭嘉看去。

卻見郭嘉輕輕點頭。表示讚成。

“那這鞍鐙圖錄……”

“公仁,你立刻返回許都,讓文若依照圖錄,秘密打造三千套鞍鐙,並交付於子和使用。

另外,命長社長妥善保護好中陵侯夫婦陵寢,並讓人好生照顧劉府宅院。

既然孟彥小兒獻於我這般大禮,我自不能辜負他的美意。

還有,傳我命令。拜元常為京兆尹,即可前往長安……也算是我報答孟彥小兒的這番美意。”

曹操一連串命令發出,董昭牢記在心中,立刻領命而去。

“奉孝,你看這樣安排。可好?”

郭嘉沉吟許久,輕聲道:“如此甚好,也不至於令事態繼續擴大。

不過闖兒既然已經逃走,主公何不順水推舟,給他一個名份?闖兒此次北上,其目標已經非常清楚。他當初來許都,就存了拖延的心思。想來也看出。那北海和東萊不足以為持……我大體上,可以猜出闖兒的謀劃。他定然會用北海和東萊兩郡,向袁本初換取一棲身之所。

以闖兒聰慧,絕不可能選擇富庶之地。袁本初也不會答應。

所以他的目標,無非幽、並兩地,而東萊瀕海,我曾聽人說。他在下密造船,所以想來。他最有可能選擇的地方,就是幽州。而幽州之地,唯兩遼不被袁本初所重……嗯,想必他選擇的地方,當在遼東遼西。司空索性給他一個遼西太守之職,那袁本初必因此而心生忌憚。”

曹操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手指郭嘉道:“知我者,奉孝也。”

但隨即,曹操沉下臉來,輕聲道:“可是闖兒此次逃脫,得多方助力,不可不防。

最關鍵是要弄清楚,大河渡口那三十餘艘渡船究竟從何而來?能一下子搜集三十餘艘渡船,想來也頗有實力……如此力量,非潁川人所為,我現在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在幫助劉闖。

還有,此前在驛館刺殺闖兒者,會不會也是這個人暗中布局?”

郭嘉連忙起身,“主公放心,嘉必會徹查此事。”

曹操點頭,複又在榻椅上坐下。

他從書案上將那兩封書信拿起來,又閱讀一遍之後,“闖兒實為心腹之患,然則你既然選擇北上……嗬嗬,相信用不得多久,本初便會寢食難安。嗬嗬,你這次走的一步好棋,我倒想看一看,你能有怎樣表現。也罷,既然你決意如此,且隨你去,莫要讓我失望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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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四年三月末,劉闖逃離許都。

與此同時,北海國大遷徙行動也進入尾聲,伴隨著袁譚進駐北海,劉闖所部全部退入東萊。

如此變局,讓無數人感到吃驚。

想當初,在劉闖進入許都的時候,許多人都以為,這天底下將會減少一個諸侯。

北海東萊,理應是曹操囊中之物,可不想劉闖一個乾坤大挪移,將安危係於己身之後,使得所有人對北海失去了忌憚之心。也正是趁此機會,劉闖順利和袁紹完成了北海國的交割。

揚州,吳郡。

孫策將手中書信丟在案上,忍不住仰天一聲長歎:“真個小覷了這隻飛熊。”

周瑜坐在一旁,也是麵色陰沉。

俊俏的麵容之上,籠罩一層陰霾……

“伯符,而今飛熊非你我之敵,此前我等奉命夾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想來他心中清楚。

如今,咱們還是該把精力投注豫章。

需盡快將劉繇解決,平定江東戰事……另外,會稽山越已成心腹之患,可以命公苗出戰,盡快將山越平定。至於飛熊……可使人留意他下一步發展。若他還能崛起,便派人與之交好;若不能崛起,伯符又何必擔心?”

孫策聽罷,也不禁點頭稱是。

“如此,豫章戰事,便交付公瑾。

我將親自督戰會稽,盡早結束山越之事……不過,前次派人出使交州。卻被士燮所拒,公瑾以為該如何是好?”

交州!

周瑜聽到這個地名,也不僅蹙起眉頭。

交州的事情,的確有些麻煩。

自古以來,交州便自成體係,易守難攻。一方麵,是由於環境的原因,若征伐交州,少不得要麵臨毒瘴之險。且江東將士。雖比鄰交州,卻時常會出現水土不服的現象。也正是因為環境惡劣,自秦朝大將任囂攻占了交州之後,即便是英明如文帝,對交州也是施以懷柔。

如今。交州為士家所控,外人根本無法涉足其中。

可若不把交州收回來,他位於江東背後,始終是一個威脅……

周瑜沉吟許久,輕聲道:“交州山民眾多,土著凶殘。

士家在交州更經營百年,氣候已成。想要奪取交州。不可力敵,隻能智取……二公子如今已經成人,何不命他前去應對?這樣一來,對他也是一番曆練。不知伯符以為如何?”

孫策聞聽,頓時陷入沉思。

孫權如今已經十八歲,展現出不同尋常的能力。

特別是前年出使北海國,回來之後。更成熟穩重許多。

前次,孫策同意與曹操夾擊劉闖。孫權就極不讚成。為了這件事,兄弟二人還起了一次衝突,最後孫策以兄長的身份,才算把孫權壓住。但從那以後,孫策也發現,孫權已經長大,而且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孫權為為奉義校尉,更開始招攬人才,逐漸成就了氣候……

而今,孫權身邊已聚集了不少人才。

文有諸葛瑾,武有周泰,儼然在江東自成一派。

最重要的是,孫權和孫策的政見分歧很大。

孫策對江東世家大族態度極為強硬,而孫權卻認為,對於這些世家大族,最好以安撫為主。

這也是兄弟二人產生矛盾的主要原因……江東小霸王對江東的控製力仍在,可是許多世家大族子弟,卻和孫權交好。

孫策能夠理解周瑜的想法。

孫權隨著年紀增長,會越發有主見。

到時候,兩兄弟之間定然會產生矛盾,也會令江東發生內訌。

與其這樣子,倒不如讓孫權從江東的政治中心脫出去,負責處理交州事務,免得他日後權柄越來越重。

可那交州,卻是蠻荒之地,窮山惡水不說,更有山民土著作亂。

萬一孫權發生意外,那……

見孫策猶豫不決,周瑜輕聲道:“伯符,大丈夫欲成大事,怎可效仿那婦人之仁。

讓仲謀前往交州,對你、對仲謀都有好處。如今正是你成就大事的最佳時機,江東絕不可再有動蕩。”

孫策聽罷,依舊沉默不語。

良久,他抬起頭,看著周瑜道:“公瑾,我可以讓仲謀前往交州,但你要保證,他不會有性命之憂。”

周瑜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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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伴隨一聲響,書房大門被打開。

關羽張飛邁步走進書房,卻看到劉備席地而坐,正在編製一雙草鞋。

兩兄弟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劉備。

可劉備,卻毫無羞愧之色,反而笑著招手,“雲長,翼德快來,我剛編好兩雙鞋子,你二人試一試?”

“兄長,你這是作甚?”

關羽忍不住驚訝問道,胸中更騰起一股怒氣。

倒是張飛沒有說話,而是走上前,從劉備手裏接過一雙草鞋。

關羽道:“兄長不留心國家大事,每日在家中不是種菜便是編製草履,莫非要在許都安身不成?”

他強壓著怒氣,但話語間還是透出不滿。

劉備微微一笑,“此非雲長所知也。”

關羽一怔,旋即不在追問。和劉備結識十五載,對於劉備的野心,關羽心中怎可能不知?

既然他這麽說,也就代表著,他的野心並沒有消亡。

不願意說,必然有他的道理。關羽心裏雖然依舊感覺不太舒服,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最近一段時間,他可以感受到,劉備對他似乎有所疏遠。至於原因?他倒是大體能夠明白,和之前劉闖兩次義釋關平有關。再加上前次打圍,劉備出工不出力,關羽在事後也曾埋怨兩句。劉備嘴巴上雖然沒說什麽,可這心裏是否會有其他的想法,關羽也不敢保證。

“雲長,翼德,又發生了什麽事?”

“劉闖,跑了!”

“哦?”

劉備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讓關羽心中更覺不滿。

張飛道:“兄長似乎並不驚訝?”

“有什麽驚訝。”劉備笑道:“闖兒絕無可能歸順曹操,他這次乖乖跑來許都,我就知道他另有圖謀,所以才故意避讓。他這種人,豈能甘居人下?想來時機成熟,他逃走又有何奇怪?”

“可是兄長難道就沒有想法嗎?”

劉備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之色。

半晌後他放下手中草履,站起身走到門口,向外麵看了一眼,確認無人。

“若在以前,我必不想說明。

人多嘴雜,難免會有變故……但今日,我願與二位賢弟一訴衷腸。我乃中山靖王之後,是皇親國戚,又怎甘願在此,為曹操效力?可是,曹操對我忌憚頗深,我又不似那闖賊,背景深厚,更得天子寵信,能胡作非為,而操賊不敢對他下手。我若稍有異動,操賊必壞我性命。

我死不足惜,可天子又當如何是好?

闖賊得天子寵信,卻不可為江山棟梁……那闖賊雖不學無術,但有一句話,深得我心: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誰忠誰奸,日後自知。我需保全此身,方能為漢室效力。不是我不願逃離,實我如今,無力離開……待時機成熟,我自會離開許都。”

劉備說完,便走到門旁。

伸手用力拍擊門框,那背影透出一絲難言落寞……

ps: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