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細雨,迎來建安三年。

伴隨著新的一年到來,各路諸侯再次蠢蠢欲動。

正月,袁術私授印綬於丹陽宗帥祖郎等人,聯合山越,偷襲孫策。

同月,禰衡在江夏被江夏太守黃祖所殺,引得天下人震驚。禰衡,年二十六歲,表字正平,平原郡人。

其人少有才辯,但恃才傲物,性格剛烈。

建安元年時,他遊曆許都。

時曹操遷都於許縣,許都新建,士大夫雲集。禰衡以采氣著稱於世,甚得孔融推崇,屢屢向曹操舉薦。曹操人,對禰衡也頗為看重,幾次想要召見禰衡。可禰衡卻因為厭惡曹操,於是稱病不見,並在私下裏對曹操屢有微詞,讓曹操對他從最初的看重,逐漸貶為怨恨。

不過,後世人耳熟能詳的‘裸衣擊鼓罵曹’典故,並沒有出現。

那隻是羅貫中羅老夫子杜撰出來的故事。禰衡雖然倨傲,甚至是厭惡曹操,但也不至於傻到當中辱罵曹操。而曹操呢,對禰衡也確實討厭。可禰衡才名於世,曹操也不敢輕言殺之。於是,他把禰衡舉薦給了劉表。劉表以敬賢禮士著稱,故而對禰衡,也是極為厚待……

隻可惜,禰衡那古怪的毛病,讓人無法接受。

其人輕慢,得罪了劉表。

而劉表也很清楚,殺死禰衡,必然會影響到他的威望,於是把禰衡送去江夏。

很多人說,曹操是借刀殺人,借劉表之手殺死禰衡。可實際上,真正借刀殺人者,乃劉表。

江夏太守黃祖其人,性情急躁。

不過。他畢竟也是士大夫家族出身,所以禰衡剛到江夏的時候,黃祖也是以禮相待。

但這禰衡卻恃寵而驕,屢次當眾羞辱黃祖。黃祖最終因不堪被禰衡羞辱,一怒之下將其殺之。

而這一殺,卻恰恰遂了劉表心意。

時荊州五大家休戚相連,盤根錯節。即便劉表掌控了荊州,卻同樣被五大家族牽製,難以做到真正的掌控。五大家中。真正歸附劉表的,隻有蔡氏一支。似其他四家,雖臣服於劉表,但卻並未真正歸附。而這其中,黃祖掌控江夏。手握兵馬,頗有超然之勢,讓劉表格外頭疼。

禰衡一死,荊州士林震動,對黃祖多有指責。

即便是黃祖的親哥哥黃彣黃承彥,對他也非常不滿,一怒之下帶著家小離開江夏。隱居臥龍崗。

而其他幾大家族,也對黃祖的行為表示憤慨。

黃祖當時就有些懵了,麵對這種眾叛親離的局麵,他隻好向劉表求助。

劉表呢?

則順勢接納了黃祖的投效。招來其他家族的成員,為黃祖說和解釋,總算是讓黃祖免去了麻煩。

可如此一來,黃祖的威勢也隨之暴跌。

總之。禰衡之死,劉表獲益最大。收服黃祖之後。也代表著劉表對荊州的掌控,進一步得到加強。

隻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劉表深感頭疼。

“子柔,元吉此事,做的實在是有些過了。”

坐在州府中堂裏,劉表看著堂下的蒯良,一臉苦笑:“我讓他去拜會劉闖,是希望他能夠借連襟的關係,與劉闖交好。曹操對南陽虎視眈眈,遲早還會出兵征伐。到時候若劉闖能夠在北海起兵,至少能夠對曹操形成牽製,令他不敢全力攻擊。可元吉,怎能跑去高密鬧事?”

劉表,年五十五歲,姿容溫偉,儀表不俗。

早年間,他與田林、張隱、薛鬱、王訪、劉祗、宣靖和公緒恭並稱八顧,在士林中頗有名望。

‘顧’,能夠以德行引導他人。

所謂八顧,是東漢士大夫相互標榜的一種稱呼,代表著名聲和地位。

劉表若無八顧之名,當初匹馬入荊州,想要平定荊州也絕非一樁容易的事情。

蒯良也是一臉苦笑,“主公,此次元吉實被他人算計,以至於才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意與主公一樣,也是希望他借連襟之名,與劉皇叔交好,可以為主公招攏一盟友相助……不過,元吉這麽做,也並非惡意。荊州和江東孫氏素有恩怨,他也是想為主公分憂啊。”

分憂?

隻怕是給我添麻煩吧!

劉表嗤之以鼻,不過臉上卻露出深以為然之色。

孫策橫行江東,勢力越發強橫。但是在劉表看來,那畢竟是一個小子,根不會有什麽威脅。

當年他敢殺孫堅,又豈會在意孫策?

論才幹,那孫策難道能強過孫堅不成?

劉表擺手道:“子柔不必擔心,劉北海而今隻是把元吉扣下,卻並沒有為難於他。

若孟彥真欲對元吉下毒手,就不會派人前來告知……想當初,我與中陵侯也頗有交情。想必他也不會不與我這麵子。隻是元吉這次做的太過,孟彥大婚,他卻在高密鬧事,換做我,恐怕也會生氣。不過,既然孟彥派人過來,元吉就不會有性命之憂……對了,你可知甘寧其人?”

“甘寧?”

蒯良露出愕然之色,半晌後苦笑著搖頭道:“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幫我打聽一下此人。”

“哦?”

“劉北海找我討要兩人,其中一人我倒是知道,可甘寧其人,卻不知來路。”

“卻不知,是那兩人?”

劉表微微一笑,“一個是攸縣黃忠黃漢升,此人乃巨石帳下中郎將,一老卒耳;另一個便是甘寧,據說孟彥早年間曾受過他的恩義,所以想要找到此人,報答恩情。隻是,我從未聽過。”

“甘寧?”

一直坐在中堂上,沉默寡言的蒯越,突然道:“可是表字興霸?”

“正是。”劉表和蒯良聞聽,不禁詫異向蒯越看去:“異度,竟知此人?”

蒯越和蒯良是兄弟。不過若論經曆,蒯越卻強過蒯良。其人慎重足智,魁傑而有雄姿。當初大將軍何進聽說蒯越之名,征辟他為大將軍府東曹掾。蒯越更勸何進誅殺十常侍,然則何進卻猶豫不決。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蒯越便知道何進不能成事,早晚被害,於是離開洛陽。

劉表當初進入荊州,得蒯氏兄弟之助實多。

他曾讚蒯良有雍季之論。也曾稱蒯越有臼犯之謀,可謂劉表左膀右臂。

蒯越道:“若是這甘寧表字興霸,我倒是知曉此人。

“哦?”

“景升可還記得,興平元年時,巴郡五大姓反叛劉璋之事?”

蒯越曾經做過大將軍府的東曹掾。而劉表也做過大將軍掾,所以兩人之間的關係,遠比其他人親密。

劉表一怔,道:“異度說的可是扈瑁之亂?”

“正是。”

劉表所說的扈瑁之亂,其實就是興平元年,公元194年,劉焉死後劉璋代為益州刺史。當時。長安派潁川人扈瑁接任益州刺史,荊州別駕劉闔、劉璋部將沈彌等人聯手反叛,結果被劉璋擊敗的事情。

蒯越道:“那甘寧就是巴郡五大姓之一,甘氏子弟。

扈瑁之亂後。甘寧率僮客八百人前來荊州,留駐於南陽……嗬嗬,若景升還是想不起來的話,可知那巴郡錦帆賊?”

“巴郡錦帆賊?”

劉表聞聽。恍然大悟,旋即露出不屑之色。

他當然知道這錦帆賊之名。同時也想起來,那甘寧是什麽人物。

甘寧,祖籍荊州南陽,先祖客居巴郡臨江縣,與嚴、、楊、杜四姓合稱巴郡五大姓。

這甘寧少有氣力,是個遊俠兒,曾做過計掾,補蜀郡丞之職。隻是這甘寧不好束縛,棄官歸家後,聚合一眾少年,四處遊蕩。因其出入步行則陳列車騎,水行連結輕舟,披服錦繡。

停留之時,用錦綢係住舟船,離開時則割裂拋棄,故而人稱錦帆賊。

此人在巴郡極為驕橫,隱隱持續了十年之久。

扈瑁之亂後,甘寧逃離巴郡,返回荊州。然則劉表厭惡其人驕橫,不予征辟,便回到老家讀書。

劉表原以為劉闖討要什麽人物,可一個老卒,一個錦帆賊……

心裏便生出一絲輕慢之意。

“若此二人,便送與劉闖便是。”

蒯良自然不會拒絕,連連點頭稱道。

隻要能把兒子換回來,在他看來什麽黃忠什麽甘寧,都不足為慮。

可是蒯越的心裏,卻有些好奇,於是起身道:“景升,不如這樣,將黃忠甘寧征召過來,隨我出使高密一遭。”

“異度,何以往高密?莫非對劉闖也有好奇之心?”

蒯越笑道:“當年我曾得中陵侯指點,也算是劉北海同門。

元吉犯了過錯,我這個做叔父的,怎地也要過去一趟,一來是賠禮,二來則是探望一下此人。”

劉表聞聽,倒也沒有想太多,便點頭答應。

他隨即命人前往長沙招黃忠前來,又命人自南陽征辟甘寧。

蒯越和蒯良一同走出州府,登上馬車。

一上車,蒯良便忍不住問道:“異度,這好端端何以親自前往高密?那劉闖既然派來使者,絕不會為難元吉。”

蒯越則掀開車簾,喝令扈從在馬車四周警戒。

“子柔,我當然知道元吉不會有危險,劉孟彥又怎可能在這時候,真個為難於他?

他扣押元吉,其實就是為討個說法。說實話,元吉這次在高密行事的確有些過了,換我是劉闖,絕不會善罷甘休。等他回來之後,你可要好生教訓他才是。諸葛娘子如今,也算是有了靠山。他以前整日遊手好閑,拈花惹草,可以不去追究。但以後,切不可再怠慢諸葛娘子。”

蒯良聞聽,露出赧然之色。

“異度所言極是,我定會教訓他。”

不過,他話鋒一轉,輕聲道:“可你也不必親自去高密啊?”

蒯越歎了口氣,“子柔,以為我蒯氏如今。地位如何?”

蒯良笑道:“劉荊州對我等甚為倚重,或許你我如今比不得蔡家得寵,但也算是根基穩固。”

他說完這番話,突然明白了些什麽,“異度,你……”

“穩固嗎?”

蒯越冷笑一聲,“旁人看不出禰衡之死的機巧,難道兄長也看不出來?”

“這個……”

“荊州五大家,恐怕除了蔡氏之外。都會被景升猜忌。

隻是他此前需要我等穩定荊州局勢,故而才頗有放縱。如今,他地位已經牢固,又怎可能再與我等共享荊襄?他借黃祖之手斬殺禰衡,可謂一石二鳥。禰衡此人。太過輕慢,我亦不喜,但何苦將之送去江夏?那擺明了就是要黃祖下手除掉禰衡,同時更可以打擊黃氏聲望。

你未看,連承彥也離開江夏,在臥龍崗隱居?

黃氏一一武,雄冠江夏。今黃退隱。武黃歸附……嗬嗬,江夏黃氏,恐難以再回複元氣。”

蒯良聞聽,頓時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怎可能看不出劉表的用意。

隻不過,他不想承認這件事,所以縮起來故作不知。

但現在……

“那異度是想要……”

蒯越笑道:“子柔不必擔心,我並無其他想法。

不管怎樣。劉景升對你我還算倚重,至少短期之內。不必憂慮。我隻是想去高密看看,順便觀察一下劉孟彥。若此人將來能夠成事,也可以拉攏些交情,為蒯氏日後,做些準備。總不成,你我把蒯氏將來,全都寄托於劉景升一人身上。如果劉孟彥是成事之人,何不早些交好?”

蒯良想了想,也覺得蒯越說得有些道理。

的確,隨著劉表地位穩固,勢必會對荊州五大姓下手。

除非他蒯家願意完全臣服劉表,似蔡家那樣成為劉表的附庸,否則早晚都會被劉表算計……

這一點,蒯良也心知肚明。

不過,那劉闖真的值得托付嗎?

蒯良心裏又有些忐忑。可不管怎麽樣,蒯越走這一趟高密都勢在必行,不管是為了蒯祺,亦或者是為了蒯家的未來。

想到這裏,蒯良的心裏麵,有一種沉重感。

荊州如今看似平靜,可誰又能知道,這份平靜可以持續多久呢?

一切,還是待蒯越出使高密,返回荊州之後再做計較吧……從目前來看,還是保持住現狀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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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驚蟄,春耕開啟。

今年北海國的屯田麵積,較之去年增加了三倍之多。

而北海國和東萊郡的人口,在經過去年屯田後,也增加了十數萬,兩郡總人口已達到六十萬人之多,更迎來了第二撥屯田熱潮。不僅是北海國在屯田,就連徐州的呂布,也興起屯田的念頭。

開春之後,呂布再次派人前來,希望求取蜀黍的種子。

對此,劉闖並沒有什麽顧慮,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呂布的請求,同時授壯武令黃珍為典農令,並派遣命武安國、蕭淩兩人隨行保護,前往下邳,協助呂布推行屯田。呂布自然萬分感激,連連與劉闖道謝。當然了,劉闖並不是把黃珍白借給呂布,他向呂布懇請,讓高順在高密多留半年。

熊羆軍,已見雛形。

但不管是高順還是許褚,包括劉闖都不是非常滿意。

呂布和劉闖現在已經是一家人,劉闖去年底借了他十萬斛糧食,今年有派人助他屯田開荒。這份情意和關係擺在這裏,呂布立刻答應,讓高順助劉闖把熊羆軍徹底練好之後,再返回下邳。

劉闖,頓感心滿意足。

大婚早已過去,劉闖而今,也算是有家室的人。

成家之後,劉闖變得越發沉穩起來……新年過後,荀諶便離開高密。不過他沒有返回齊郡,而是帶著妻兒,直接回去鄴城。

臨行之前,荀諶告訴劉闖:“我已準備向袁公請命,出任渤海太守之職。

我此一去,你需更加小心……雖然你前次曾助大公子一臂之力,可是大公子對你,卻不甚滿意。

我在齊郡,還可為你協調;今我離開,便要靠你一人支撐。

切記不可與大公子爭鋒,若有什麽事情,不妨私下裏與仲治聯絡,相信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劉闖知道,荀諶此去渤海,實為自己打前哨。

而渤海地區,同樣是局勢複雜,荀諶雖然智謀過人,但終究是有些勢單力孤。

“丈人此去渤海,需多小心。

不如這樣,我讓魏越和後錢兩人隨你通行。他二人雖比不得老虎哥和子義勇猛,也是上將之選。有他二人相助,丈人去渤海,我也能放心一些。此孩兒的心意,請丈人萬勿推辭。”

荀諶,對劉闖是發自內心的關懷。

為了劉闖,竟跑去渤海打前哨……這份關愛,劉闖怎可能覺察不到?

隻是太史慈和許褚,如今都有任務,無法脫身。思來想去,劉闖還是決定,讓魏越和後錢跟隨。

荀諶對此,倒是沒有拒絕。

十五後,荀諶帶著魏越和後錢,離開高密。

在此之前,田豐袁尚的河北使團,以及江東使團都分別離去。

至於荀衍郭嘉等人,更是在劉闖大婚之後的第二日就離開,臨走的時候,郭嘉看劉闖的目光,極為不善。

可,那又如何?

莫非隻許你算計我?就不許我報複嗎?

雖然劉闖很喜歡郭嘉,卻不代表,他會在郭嘉麵前低頭。

既然你郭嘉要與我為敵,那就別怪我羞辱你……大家立場不同,就各施手段,看誰能笑道最後。

所以,劉闖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送走荀諶之後,劉闖便開始著手屯田大計……這一忙碌起來,便一直持續到了二月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