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砸西瓜嗎?

眭元進的腦袋,就好像被一棍子砸爛的西瓜,腦漿迸濺。

袁尚走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一蓬鮮血混著腦漿就噴在他臉上,把袁尚嚇得立刻止住腳步。

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臉色大變。

兩腿發軟,噗通便跪在地上,哇哇嘔吐起來。

眭元進的屍體,便直挺挺栽倒在他麵前,令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

袁尚臉色鐵青,指著劉闖。

而劉闖麵無表情,隻看了一眼眭元進的屍體,微微一笑,“實在抱歉,剛才沒能收住手。”

“你,你,你……”

袁尚想要破口大罵,可不知為什麽,到了嘴邊的話,卻罵不出來。眭元進那張麵目全非的屍體就倒在他麵前,濃濃的血腥味,更讓從小錦衣玉食的袁尚,由心裏生出莫名的恐懼感。

這廝,這廝就是個殺才!

袁尚長這麽大,死人不是沒有見過。

但他又何曾見過似眭元進這種死狀?以至於心裏全無準備的他,在麵對死屍的時候,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一種死亡的恐懼,縈繞在他心頭。目光從劉闖身上轉移到那杆血淋淋的八音椎上,袁尚竟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感到這嗓子眼裏,一陣發幹,好像冒火一樣。

“這就是高手?”

劉闖冷笑一聲,八音椎往地上一頓,“張牛兒!”

張牛兒帶著兩個扈從連忙上前,從劉闖手中接過八音椎。

三個人,眼中更流露出敬慕之色。

“好!”

袁譚終於開口,大叫一聲好。

劉闖這一椎。就算是遞了投名狀。

不管他是否真的表明立場,這一椎下去,劉闖和袁尚之間,恐怕再也沒有任何寰轉的餘地。

這,不就是表明立場!

袁譚心中大喜,說話的強調也發生變化,上前幾步迎上劉闖,拉著劉闖的手臂道:“孟彥飛熊之名,果然名不虛傳。以前我還不太相信孟彥能勝過呂布。今日一見,孟彥可比那虓虎。”

話語中,透著親熱之意。

荀諶在心裏歎了口氣,暗自發苦。

劉闖這一下,可算是把袁尚得罪苦了……

袁譚此刻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明主,更似諂媚小人。

說實話,這也是荀諶一直不願意真正輔佐袁譚的原因,因為在他看來,袁譚這個人的格局,實在太小。

“孟彥長途跋涉,又經苦戰。想必累了。”

荀諶上前道:“大公子,不如讓他回去歇息,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

袁譚這時候正興致勃勃。也沒有在意荀諶的話語,當下便道:“荀公說的甚是,孟彥還是先好好休息。”

“不行!”

袁尚終於從那恐懼中擺脫出來,猛然跳起來大聲喊道:“劉闖。說是切磋,何以痛下殺手?”

不等劉闖開口。袁譚便不快道:“顯甫,之前已經說好,刀槍無眼,生死不論。

怎地你現在又要反悔不成?你今天已經鬧夠了……若覺得不服氣,咱們就回稟父親,請父親決斷。”

“你……”

袁尚瞪著袁譚,氣得胸膛起伏不停。

而劉闖則不再言語。事實上,到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再說任何言語,因為他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讓袁譚心滿意足的誠意。而這,不就是袁譚請他來的目的?如今達到了,袁譚自然會站在劉闖一邊。

從現在開始,是二袁相爭的節奏。

“友若,你帶孟彥回去休息吧。

明日軍中議事,我看孟彥就不必參加。他從高密一路過來,車馬勞頓,當好好休息兩日才是。”

你個辛仲治,這時候跳出來說好話。

荀諶哼了一聲,朝辛評瞪了一眼,拉著劉闖就走。

“孟彥,明日我便把那兩匹馬,送去營中。”

荀諶開口想要拒絕,卻被劉闖輕輕拉扯了一下。

他詫異看著劉闖,卻見劉闖朗聲道:“那就有勞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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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彥,你這又是何必?”

上了馬車之後,荀諶再也忍不住,幾乎是破口大罵,“你知不知道,袁尚是袁公最寵愛的孩子,將來甚至有可能會立嫡,成為袁公的繼承人。你今天殺了那眭元進也就算了,何苦最後把三公子得罪的狠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激怒三公子,到最後甚至有可能無立錐之地。”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荀諶真的是被劉闖氣到了,幾乎是不留情麵。

如果劉闖真是一個莽夫的話,荀諶也就不說什麽了。

可他知道,劉闖絕對不是一個莽夫。從他在抵達北海之後,足足隱忍大半年時間而不動手,一動手則如雷霆萬鈞,根本不給對手任何還手之力。從這一點來看,劉闖是個謀定而動的人。

但他為什麽今天如此莽撞,和袁尚這樣子敵對呢?

荀諶罵著罵著,似乎醒悟過來。

他看著劉闖,而劉闖則笑嘻嘻看著他,兩人默默相視,突然間荀諶一聲長歎,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馬車,在荀府門前停下。

荀諶心裏憋火,從車上下來。

“跟我來。”

他瞪了劉闖一眼,便邁步走進府門。

“給孟彥扈從安排好住所,這一段時間,他們會住在這裏。”

荀諶吩咐完門房,便帶著劉闖往裏走。

劉闖則更不會反對,朝著張牛兒三人使了個眼色,便跟在荀諶身後,陪著笑亦步亦趨。

“劉胖子,你怎麽來了?”

當兩人穿過中堂。步入後宅的時候,卻見長廊上行來一群人。

其中一個少女眼睛很尖,一眼認出劉闖,便蹦蹦跳跳跑過來。隻是當她看到荀諶也在哪裏,二話不說,扭頭一溜煙得便無影無蹤。那模樣,活脫脫好像老鼠見了貓,對荀諶畏之甚重。

劉闖當然認得出,那少女就是荀旦。

不過看到她如此模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荀諶麵紅耳赤,本已做好架勢要擺一擺老大人威嚴,哪知道荀旦居然如此不給麵子,連個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這到了嘴邊的話,被生生憋回去。聽到劉闖的笑聲,更是麵沉似水。

“老爺,你回來了!”

陳夫人見荀諶回來,笑盈盈迎上前。

“孟彥,快來見過你嬸嬸。”

荀諶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台階,連忙手一指,而後對陳夫人道:“夫人。他就是胖闖,看看可似子奇?”

陳夫人本來滿麵春風,可看到劉闖,不由得麵色一沉。

劉闖一見。頓感不妙。

看起來這位老丈母娘,似乎對他有些不喜,不太好辦啊……

“小侄劉闖,拜見嬸嬸。”

陳夫人看到劉闖自然心裏不快。可這表麵的功夫,還要做足。於是強笑一聲,算是答應。

“這幾日孟彥就住家裏,你去給他安排個房間。

對了,你隨我到書房。”

荀諶麵無表情一聲吩咐,劉闖又怎敢拒絕,連忙向陳夫人施了一禮,告罪之後跟著荀諶離去。

“老爺這是怎麽了?”

陳夫人疑惑不解。

她看得出來,荀諶不太高興。

隻是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原因。

想來,是那胖闖招惹了老爺,若真如此,倒也是好事……哼,那就讓他在家中,住上兩日吧。

且不管陳夫人如何胡思亂想,荀諶帶著劉闖便來到書房。

他吩咐家人:“不管是誰,不得靠近書房。

若有人來,哪怕是夫人,也要給我攔下……我有要事與孟彥商討,任何人都不得過來打攪。”

“喏!”

荀諶見下人走了,便坐下來,看著正四處打量的劉闖,咳嗽一聲。

劉闖連忙低下頭,佝著腰,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說說吧,你到底是怎麽想?”

劉闖猶豫許久,最終決定,和荀諶坦誠相待。

“老大人以為袁尚今日,何以咄咄逼人?”

“這個嘛……”

荀諶有些頭疼了。這件事說起來,還真怪不得劉闖,是袁尚三番五次尋釁,才徹底激怒劉闖。以前覺得這小子還挺穩重,現在看來……我總不能對胖闖說,那袁尚是要你和搶媳婦?

所以,他悶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以為呢?”

“從我奉大公子之命前來臨淄,便注定了,我和三公子走不到一處。

雖然我不太明白,這位三公子為何會如此咄咄逼人,但既然他擺明了要我難看,我又怎會與他好臉色?老大人,這自古以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到東風,沒有中間一條路可以選擇。越是想要騎牆,就越是兩相為難。他袁三少再厲害,也與我無關,我又何必在乎他的感受?北海毗鄰齊郡,我如果交惡大公子,隻怕我日後在北海,會寸步難行啊。”

“你說的歲有道理,可那畢竟是三公子。

我知道你沒有選擇,可你為什麽不能用一種比較緩和的方式來表明立場?何苦用這般激烈手段。

你可知道,三公子最得袁公青睞,大公子恐怕很難爭得過他。”

這世上,枕邊風最厲害。

誰讓袁譚老娘死得早,以至於他無法似袁尚那樣,有個老娘在袁紹身邊寵著,照顧著……

“你今日這舉動,勢必與三公子反目成仇,又何苦來哉?”

劉闖張了張嘴,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荀諶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出門外,在確定四周沒有別人之後,他又回到屋裏,用手一指蒲席。

“坐下來說話。”

劉闖恭敬跪坐下來,“老大人。何以見天下大勢?”

“嗯?”

荀諶一怔,旋即眼睛一眯,臉上露出一抹頗為好奇的表情。

“孟彥,你有何簡介?”

“我說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近北方之局,已日趨明朗。曹操奉天子以令諸侯,占居大義之名,氣候已成。不管是淮南袁術。亦或者徐州呂布……包括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之所以現在曹操還沒有動手,隻是時機不待。若時機到來,他必然橫掃河南。

到那時候,袁公和曹操之間。必有一場龍爭虎鬥……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啊。且不問袁公亦或者曹公是否真個心懷漢室,但這江北之地,隻能存有一人,老大人以為,誰又能取勝?”

荀諶那張略顯嚴苛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他輕輕歎了口氣,“孟彥能有此見識。足見不凡……不過你這問題不免可笑,以袁公而今之實力,曹操恐怕非其對手。至於二虎相爭之說,我看有些危言聳聽。必是袁公獲勝,你以為否?”

“闖的看法,與老大人恰恰相反。”

一種穿越眾的優越感,驟然升起。劉闖忍不住直起了腰。

荀諶眉頭一蹙,“何以見得?”

劉闖大腦中飛快轉動。思索措辭。

曆史上,袁曹之戰前郭嘉曾有十勝十敗論,被後世人因為經典。

可實際上,那十勝十敗論裏,有太多虛假的東西存在,很多東西是郭嘉為給曹操增添信心而特意加上。袁曹之間的差距,並不如想像中那麽大,而袁紹,更不似郭嘉所說的那麽不堪。

否則的話,曹操也不至於在官渡之戰發生後,整整用八年的時間,才統一北方。

這裏麵原本就有許多誇張之處,有些東西,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可能就使曹操信心大增。

官渡之戰發生以前,曹操最缺乏的不僅僅是兵力,而是信心。

事實上,在當時許多頂級謀士的眼裏,曹操都不是袁紹對手,甚至包括曹操,都沒有信心。

所以,這十勝十敗論如果全部拿出來,反而會引來荀諶恥笑。

更何況劉闖,也不太可能把那十勝十敗論,完全記住。

他隻能從中篩選,選出最適合的借口。

所以,劉闖思忖片刻之後,輕聲道:“袁公雖持大將軍印,可號令天下,但不奉朝廷,與禮不合。而曹操奉天子以令諸侯,則道義之上,勝袁公一籌,此我認為,袁公必敗之其一。”

“嗯,師出有名,奉詔討逆……”

荀諶想了想,點頭道:“孟彥這其一,說得還有些道理。”

“這其二,秦暴政以行天下,律法森嚴而繁多,百姓苦不堪言。

故而高祖定鼎關中,約法三章以得老秦民心。然大漢鼎立四百年,亂象已生,當以重典治理天下。此重病還需猛藥醫。然袁公以寬濟寬,看似仁德,實則是病上加病。律法本就廢弛,怎能再行舊事?今禮樂崩壞之際,當以重典,方能是宵小心懷畏懼,而曹操恰好做到這一點,使上下知製,律令統一。如此,可為治勝。此為闖言曹操獲勝原因之其二也。”

荀諶臉上那略帶譏諷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種莫名凝重。

他凝視劉闖,沉聲道:“敢問其三?”

“其三者,袁公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用之人,為親戚子弟。

我不問其他,隻問老大人,那大公子可堪坐鎮一州之地嗎?”

“這個……”

“想來老大人心裏也很清楚。

而在這一點上,曹操外易簡而內機明,用人無疑,唯才所宜,不間遠近。我對曹操,雖為對手,然則此人氣度,確是很讓我敬佩。以此而言,恐袁公難以相比,故此為我理由之其三。”

荀諶很想和劉闖辯論一番,奈何劉闖連例子都舉出來了,讓他不知如何回答。

袁譚,的確不是坐鎮一州的人選。

他之所以能夠做到青州刺史的位置,說穿了,就因為他是袁紹的長子。

而袁紹三個兒子以及女婿,都占居高位。甚至包括袁紹身邊的重要位子,也多是袁紹近人擔任。

在這一點上,劉闖並未說錯。

荀諶心裏,突然有一種小覷了天下人的念頭。

他看劉闖的目光,更加詭異,半晌後輕聲道:“敢問其四。”

劉闖搔搔頭,繼續道:“袁公因累世之姿,高議揖讓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而曹操推誠而行,以簡率下,與有功者無所吝,士之中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所用,此德勝也。”

劉闖這話一出口,立刻發現荀諶臉色難看。

他旋即反應過來,連忙躬身道:“老大人,我說得不是你。”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袁紹喜歡收集一些高談闊論,華而不實的人才。

而荀諶,便是袁紹身邊的人,他這麽說,豈不是當著荀諶的麵罵荀諶是華而不實,喜歡高談闊論嗎?

劉闖想明白之後,頓時冷汗淋淋。

荀諶瞪了他一眼,雖然心裏不是很舒服,但又怎會真的與劉闖計較?

他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說得不是我!”

這老人家,自我感覺不錯……

“接著說!”

劉闖猶豫了一下,見荀諶的確是沒有生氣,這才暗自出一口氣,小心翼翼道:“袁公見人饑寒,恤念之形於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也,乃婦人之仁。曹操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於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

老大人,侄兒年紀小,也隻能看出這些。

對了,還有一個,那就是袁公多謀而無斷,越是需要他果決的時候,耳根子越軟,非成大事之人。

侄兒能想到的,能看到的,也隻有這些情況。

或許袁公雄踞河北,執掌四州之地。然則楚漢之初,項羽占盡優勢,可到最後,卻為高祖所滅。所以,我真不太看好袁紹。至於所謂立嫡之爭,三公子也好,大公子也罷,皆非上上之選。”

荀諶咽了口唾沫,感到有些口幹舌燥。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子……

八月的風已經帶著幾分涼意,他立於窗前,久久不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