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諶,字友若,潁川郡穎陰人氏。

其父乃荀氏八龍之一荀緄,而他的兄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彧荀文若。

荀氏是潁川首屈一指的豪門,家中子弟能人輩出。荀諶與其兄荀衍,其弟荀彧並稱三若,此外尚有一位堂兄,名叫荀悅,表字仲豫,與他們齊名。而在他們之下,又有荀攸這樣的人物存在。所以,荀氏在潁川的名望,無人可以相比。哪怕是當年同為潁川四大豪門的鍾、陳、韓,都被荀氏遠遠拋在身後。

秉承世家豪門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的習慣,荀氏子弟輔佐的對象,也不盡相同。

比如荀諶,更看好袁紹。

而荀衍和荀彧,則投靠了曹操。

荀悅,是一個老牌漢室忠臣,今為曹操征辟,拜黃門侍郎。

“夫君,你是說……”

陳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頓時露出複雜表情。

荀諶苦笑著點點頭,“雖則當年也是仲豫一時戲言,但我與子奇公卻擊掌為諾。

後來子奇公遇害,我們都以為他已經絕嗣,所以也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現在……如果這劉闖真是當年胖闖兒的話,那當年的約定是否還要履行?我也在為此而感到憂慮。”

陳夫人,也沉默了!

荀諶的年紀比劉陶小很多,但劉陶其人豁達,與荀氏諸子弟關係甚好。加之他娶鍾氏之女為妻,故而從輩分上來說。與荀諶等人是平輩。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時劉陶妾室司馬氏身懷六甲,劉陶在家中宴請賓客。與他平日交好的荀悅荀諶等人,也都前去赴宴道賀。

酒席宴上,荀悅也是一句戲言:子奇你與我們交好,以後希望劉荀兩家能夠更加親密。

今嫂嫂懷了身子,不如將來咱們結成親家,你看可不可以?

劉陶當時笑著說:“你們幾個膝下都是男兒,如何結成親家?

荀諶醉醺醺就接了一句:“那就是說,若我有女兒的話,你便同意?”

劉陶說:“你若是真有女兒。我就同意兩家親事。”

荀諶立刻說:“既然如此,擊掌為諾。”

於是,兩家就這麽定了親事……而兩年後,荀諶真的有了一個女兒。取名荀旦。雖然劉陶和荀諶都是酒後戲言,可兩人都是名士,說出來的話,就不能反悔,自然也就默認了這樁婚事。

再後來,劉陶被害,劉家絕嗣。

荀諶為此還難過許久,派人尋找劉陶後人……

至於這結果嘛,也不難猜想。時十常侍當權,劉勇帶著劉闖隱姓埋名。東躲西藏。荀諶又怎可能找到劉闖?這一晃十來年過去,荀諶也就漸漸淡了心思。眼看著荀旦一天天長大,荀諶更視她若掌上明珠。前兩年袁紹還想著和他結親,卻被荀諶找了個借口,給推脫掉了。

如今。劉闖橫空出世。

他身為劉陶之子的消息,也傳入荀諶耳中。

這讓荀諶感到非常詫異,一晃十餘年,劉闖突然出現。令他措手不及。

陳夫人聽到這消息,也是吃驚不小。

“夫君,那個劉闖,真是胖闖嗎?”

原來劉闖可不是現在就胖,而是從小就胖嘟嘟的,故而有胖闖的昵稱。不過這種稱呼,劉勇肯定是不敢使用。所以就是劉闖,也不知道他還有這麽一個小名。

陳夫人感到很糾結,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荀諶輕聲道:“具體情況我還不是特別清楚,消息是從徐州傳來,據說他手裏有子奇當年留下的墨寶和劉氏族譜。如果是真的話,恐怕他很可能就是胖闖。可憐子奇,為奸人所害,幸老天有眼,總算不至於絕嗣。但我聽人說,他德行不好……好像在徐州搶了別人家的女兒。”

“那怎麽可以?”

陳夫人一聽,頓時露出不快。

“若他真如此,旦兒怎可嫁他?”

其實,陳夫人還有點小心思,她希望女兒荀旦,能夠嫁給袁家。

這樣的話,荀諶和袁家的關係必然會更親近一步,對於荀諶的發展,大有好處。

要知道,袁紹帳下,可也不是鐵板一塊。其帳下派係林立,冀州本土人士和外來人士,爭鬥的非常厲害。荀諶是潁川人士,而且還是從韓馥手下投奔過去,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

若荀、袁兩家結親,豈不是可以令荀諶從漩渦中擺脫出來?

陳夫人道:“夫君,我知你當年受子奇公照拂頗多,可是這件事……

中陵侯故去多年,天曉得那劉闖是不是當年的胖闖哥。就算是,他搶人女兒,又算什麽德行?荀家乃是潁川大族,不僅要門當戶對,更要講求德行。女兒若嫁給這等人,豈不壞了她一世?

我倒是覺得,顯甫年紀正好,且才學出眾,更得本初公所喜。

劉夫人前些時候,還專門派人,談及此事。”

“你怎麽說?”

荀諶臉一沉,厲聲問道。

顯甫,就是袁紹的幼子袁尚,而劉夫人則是袁尚的母親。

陳夫人見荀諶臉色不好看,也有些害怕,連忙道:“夫君放心,妾身並未答應,隻說旦兒親事,一向是有夫君做主,需問過夫君才好。”

“哼,幸虧你沒有答應。

婦道人家,休要摻和這裏麵的事情。我如今奉命輔佐大公子,若你答應的話,才是大難臨頭。你可知道,顯甫一直在與大公子爭寵,那劉夫人也一直戳哄著本初公立顯甫為繼承人。

自古以來,哪有廢長立幼的道理?

更不要說,大公子乃嫡長子。如何能夠立顯甫為嫡?

而今本初公帳下混亂,爭執不休,說穿了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如果你答應了親事,大公子定然會不高興,到時候必然會令我更加難做。以後劉夫人再提起此事,你就代我回了她吧。”

陳夫人臉色難看,咬著嘴唇,不敢再開口。

“至於我當年與中陵侯定下的親事,有仲豫為證人,我豈能反悔?

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這個劉闖是不是胖闖……至於他的德行,也都是道聽途說而已,是否真實,尚且不知。我會派人打聽此事。你就莫要再為此操心。若他真是胖闖,倒也是一樁好事。我聽人說,他本打算前往潁川,卻被阿瞞所阻。幸虧文若不知,否則定為阿瞞平添虎將。”

“虎將?”

陳夫人心裏雖然不太服氣,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這劉闖,很厲害嗎?”

“他在汝南,先敗李通,後斬萇奴。

而後攻克相縣,強渡睢水。還奪取了彭城。更兩敗呂布。

前些日子,他率部奪取東武縣。琅琊相蕭建率部攻擊,卻被他打得全軍覆沒,連蕭建也被他殺死。這小子後來又在三天時間裏,連取琅琊、黔陬兩縣。如今也算是暫時站穩了腳跟。

接下來,他勢必要進入北海國……你說說看,他厲害否?”

蕭建是誰?

陳夫人不是特別清楚。

可她卻聽說過呂布的名號。

連呂布都敗給了劉闖,那豈不是很厲害?

陳夫人這心裏。也不禁微微有些動搖……

“若是如此,倒也是一員虎將。”

“可是,他若要強取北海國,就勢必要和大公子為敵。

我也正有些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是幫他在北海國立足呢?亦或者是……這孩子是什麽心性,什麽脾氣,我現在一點都不清楚。這也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才頗感頭疼。”

內心裏,荀諶已經認定,劉闖就是劉陶之子。

陳夫人和荀諶多年夫妻,又如何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含義?

心裏暗自歎息一聲,雖然還是有些不太滿意,但也知道,在這種事情上,她根本就無法勸說荀諶。

“既然如此,那就聽夫君的安排。”

荀諶在屋中徘徊,片刻後沉聲道:“我估計,胖闖未必知道我們這層關係。

所以這件事……他若要歸宗認祖,肯定會去找元常。畢竟元常和中陵侯畢竟有那麽一層關係。這樣吧,先派人回潁川,找元常打聽這件事情。然後我這邊,盡量穩住大公子,請大公子暫時不與他敵對。不過,我猜這小子既然敢北上青州,肯定會有後招,絕不會坐視大公子。

夫人,你看著吧,這小子入北海國之日,必是田楷與大公子開戰之時。

你我暫且冷眼旁觀,看看這小子究竟有多大本事……中陵侯當年何等驚豔絕倫,且看他後人,手段如何。”

陳夫人聽了這話,感覺很是別扭。

你都還沒有確定他就是胖闖,居然就一副老丈人審視女婿的模樣,這算是什麽事情?

不過,荀諶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陳夫人知道再勸說也沒有用處。最好是這小子什麽手段都沒有,落得個慘敗才好。最好是他能讓夫君死了這個念頭……就算嫁不得顯甫,也好過他啊。

看著略顯激動之色的荀諶,陳夫人在心裏歎了口氣,同時又不由自主的,暗自詛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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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已是臘月。

曹操坐在司空府後花園的樓榭裏,手捧一卷孫子十三篇,正津津有味的閱讀。

在水榭卷簾旁,雄立一個麵色蠟黃,身形雄壯猶如猛虎一般的大漢,抱著胳膊,一臉莊肅。

“君明,這是在我家裏,不必如此緊張。”

曹操讀了一會兒書,抬起頭來看著那大漢,忍不住笑道。

這大漢,正是典韋。

聽到曹操的話,典韋嘿嘿一笑。“主公放心,我這是在與自己較勁。”

“哦?如何較勁?”

“我看我到底能屏息多久。

上次我屏息約四十息,正想看看,能不能超過。”

曹操眼睛一翻,一副‘你真的是閑的無聊’的表情。

他對典韋之喜愛,甚至超過了自家兄弟。用曹操自己的話說,有典韋在,我就可以睡得安穩。

而這典韋,對曹操也是忠心耿耿。

“那孫策來使,你雙目圓睜。莫非就是在屏息?”

“嗯!”

典韋頗為鄭重的點點頭,卻讓曹操哭笑不得。

“你可知道,你瞪著眼睛,卻嚇壞了孫伯符的使者……”

“那是他太膽小。”

“嗬嗬。不是他膽小,而是你那眼睛瞪起來時,的確是有些嚇人。我就一直奇怪,那天你好端端為何發火。原來是自己在和自己較勁……罷了罷了,以後我與人說話時,你切不可如此。”

“末將明白!”

和典韋聊了一會兒,曹操覺得心情大好。

他站起來,邁步往水榭外走去,可才到門口,卻聽得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文若……元常?

你們怎麽來了?元常不是在家中養病。何時來到許都?怎地也不與我說一聲。我好擺酒接風。”

來人赫然是曹操手下最為倚重的謀士,荀彧。

荀彧年三十三歲,相貌清秀,姿容不凡。

在他身後則緊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黑色錦緞子長袍。上麵繡有芙蓉花的圖案。外罩一件火紅色狐狸皮大氅,他走進來,噗通便跪在曹操麵前,淒聲道:“請司空饒我甥兒性命。”

曹操頓時一頭霧水。看著那人,連忙上前攙扶,“元常,你這是何故?”

中年男子,便是鍾繇鍾元常。

隻見他一臉淒苦之色,站起來道:“司空,我那甥兒絕非有意冒犯司空,實為奸人所害。”

“慢著慢著,你甥兒哪個?”

曹操糊塗了,連忙打斷鍾繇的話道:“元常不必驚慌,以你我之交情,就算你那孩兒得罪我兩句,我又怎會放在心上?不過,我卻不知,你何來甥兒?而且我最近也沒聽說什麽事情。”

鍾繇哭喪著臉,淒聲道:“我那甥兒,便是劉闖!”

“啊?”

曹操先是一怔,有些反應不過來。

劉闖,豈不就是……

“慢著慢著,你說劉闖,真是你甥兒?”

鍾繇道:“他雖非我姐姐所出,卻是中陵侯唯一骨血。

當年子奇遇難,我未能出力解救,他家中遭遇變故,我也未能阻止……一直以為,子奇絕嗣,卻不想他還留有後人。他得忠仆所救,流落在外,一晃整整十年。曹公,他絕不是什麽背主家奴,而是被劉備陷害。八月時,他本打算回鄉歸宗認祖,哪知道途徑汝陰時,那汝陰令朱成與孫乾聯手想要加害於他,他不得已才憤而反抗。後來曹公你命李通圍剿,我那甥兒也不敢與曹公為敵,便離開汝陰,逃往徐州……他隻是怕被人陷害,向找一棲身之地耳。

我,我,我……”

鍾繇說著話,突然間忍不住放聲大哭。

“若孟彥有事,我又有何麵目,去見子奇!”

曹操臉色發黑,不禁感到萬分尷尬。

要知道,當初他就是聽了劉備一句話,甚至連詢問都沒有詢問,就派出李通圍剿劉闖……

鍾繇說劉闖被奸人陷害,豈不就是說他,被劉備蒙蔽?

“元常,有話慢慢說……那劉闖,真是中陵侯之後?”

“確鑿無疑。”

“你又怎知,他是中陵侯之後。”

鍾繇道:“八月孟彥到汝南時,曾派人與我聯係。

隻是我當時病重,在家休養,不見任何人……所以他隻留下名剌,便匆匆離去。

本來,我一直不知道孟彥曾派人來找我,也不清楚孟彥就是子奇膝下的胖闖哥。直到前幾日,孟彥再次派人前來找我,還帶來了子奇族譜拓本,以及子奇當年奏疏草本。我這才知道,原來子奇竟然還有後人活在世上。

這不,我又聽說他因返家不得,隻好北上青州,還與奪取了東武縣城,斬殺了琅琊相蕭建。

我心中萬分惶恐,擔心曹公會懲罰他,所以才匆匆趕來。

曹公,孟彥他年少不懂事,絕無意冒犯曹公。從他當初一門心思想要回家歸宗認祖就可以看出,他其實是心向朝廷,想要回來為曹公效力。可現在……一步錯,步步錯,還請曹公高抬貴手,饒他一回。我會派人與他聯絡,讓他回還許都,與曹公當麵認錯,請曹公寬恕。”

“這個……”

曹操猶豫了!

琅琊郡發生的事情,他早已經得到消息。

說實話,初聞劉闖攻占東武,而後又斬殺蕭建的時候,曹操也感到非常震驚。

不過,在震驚的同時,他又感到很生氣。因為劉闖的所作所為,破壞了他在徐州的布局……

曹操本打算用蕭建,釘在徐州,牽製呂布擴張。

可現在蕭建被殺,臧霸出兵奪取陽都六縣,令曹操萬分惱怒。

若不是他已準備出兵南陽,與張繡開戰的話,說不定已經親率大軍,再次前往琅琊剿殺劉闖。

如今,鍾繇跑過來為劉闖求情,再想要與劉闖開戰,就有些難度。

而且這個劉闖,的確是有些手段。

在得知消息之後,曹操一方麵是惱怒,另一方麵又生出幾分愛才之心。

如果劉闖真的是劉陶之後,那估計劉備所謂的‘背主家奴’一說,也就不太可能是事實。

曹操偷眼向荀彧看了一眼,感到萬分頭疼。

他可以駁了鍾繇的麵子,卻不好駁了荀彧的麵子。很顯然,荀彧今日帶鍾繇過來,已是表明他的態度。

中陵侯!

曹操心裏發苦:劉公啊劉公,你雖故去多年,可是你這個兒子,確是讓我栽了一個大跟頭,該如何是好?

不答應?

恐怕鍾繇會長跪不起。

他雖然因病致仕,可是在朝堂上依舊有著威望,實在不好駁了他臉麵。若他真鬧開來,估計還會有更多的人前來為他求情。想當年,劉陶交友廣泛,雖故去多年,可這份情意猶在。

可如果答應……

曹操忍不住在心裏咒罵:劉闖小兒,你卻與我出了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