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一聲問出,圍著的人群一陣**,接著,便有一瘦猴模樣的青年,被推到了中間,正是先前那位指出看見有人在鍋爐爆炸前,拿著老虎鉗在鍋爐閥前比劃的精瘦青年。 首發
薛向凝視著他,沉聲道:“小馬同誌,你別緊張,下麵,我有幾個問題問你,你如實作答就好!”
小馬慌忙搖擺著雙手,急道:“薛,薛縣長,我就隻看見有人在鍋爐前,拿著老虎鉗比劃,至於是不是他們弄的,我也不清楚啊,您就別問我了。”
“馬曉天,你胡說什麽!先前若不是你出來指認,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這會兒,你又說不確定,早幹什麽去了,你這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容易,耽誤得可是咱們全廠上千人的生計呀,豈由得你胡說!”
小馬話音方落,那老工人便跳著腳,喝罵起來,唬得小馬畏縮一團,連連後退。
薛向擺擺手,示意眾人冷靜,又衝小馬道:“你方才說‘他們’,難道不隻一個人?小馬同誌,人命關天的大事,希望你不要信口開河。”
薛向語氣轉沉,小馬越見畏縮,卻是仍舊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
見此情狀,薛向心念電轉,放緩語氣道:“小馬同誌,別擔心,哪怕是你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隻要你實事求是地說出來,咱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你是知道的,像這種重大事件。隻要有立功表現,會大大減輕罪責的。”
薛向話音方落,小馬狀如瘋魔,連連揮舞手臂,喊道:“薛縣長,冤枉啊,我可沒和他們一起撬鍋爐閥。我當時就是想偷點廢……”話至此處,小馬陡然捂住了嘴,可終究是晚了。
這會兒誰都知道。那“廢”字後邊必然連著個“鐵”字,更知道了,小馬必然是知道更多的隱情。隻不過是因為怕兜出自己偷廢鐵的事兒,所以才百般推搪,畢竟這會兒,偷盜公共財物,仍舊是極了不得的罪名。當然,這會兒也不乏工人往自家偷摸搬些小玩意兒,可那都是不能宣諸口外的,要是真弄得人盡皆知,那處罰同樣是極重的,搞不好。就得開除工籍。
小馬瞅見眾人的表情,知道事情終於敗露了,思及可怕的後果,一屁股跌坐地上,抱了腦袋。嗚嗚哭了起來。
薛向道:“小馬同誌,小偷小摸雖然不是什麽好習慣,可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過,隻要你把你當天看到的情形出來,那就算立了大功了,這裏。我表個態,到時,對你的情況,一定從寬處理。”
小馬一聽似有轉圜,蹭地立起身來,竄到薛向身側,拉住他衣袖,求道:“薛縣長,我不敢奢求別的,罰款,罰勞役,我都認了,是我自作自受,隻求您可千萬答應,別開除啊,不然,我可就沒法兒活了,我爹非打死我不行……”
薛向拍拍他的肩膀,再次做了保證,小馬這才止住抽泣,說起了那日的情況。
“今天早晨六點多的時候,我就起來了,因為三天前,我給煉鋼爐那塊兒,運送焦煤的時候,發現鍋爐不遠的地方,有許多練廢的焦鐵和邊角料,就想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了換些錢。我家的情況,大家夥兒也知道,老爹有病,下麵還有兩個妹子要念書,全靠我這點兒死工資,和老爹的微薄退休金,原本勉強也能過活,可廠子裏兩個多月不給開支,家裏早支應不住了,我這才動了歪心思,不然,我才不會幹這下作事兒,大夥兒拍拍胸膛想想,去年,我給廠子守倉庫,倉庫可有丟過一根釘……”
小馬先給自己的偷盜行為,做了番辯護,這倒也是人之常情,薛向並不催促,反倒是一邊的工人們耐不住性子,嚷嚷著要他別整沒用的,說正經的。
小馬麵皮硬了硬,終究不敢反駁,終於轉上了正題:“早上起點的時候,我就到了鍋爐附近,開始往蛇皮袋裏裝鐵,剛裝了半袋,就聽到西南方向,悉悉索索傳來響動,當時差點兒沒把我的魂兒給嚇飛了,趕緊提了半袋鐵,鑽進了堆在鍋爐西邊的石管道裏,生怕被人發現。
過了一會兒,響動越發近了,我想壞事兒了,他們莫不是也來打這廢鐵主意的,待會兒撞見了,他們人多,我肯定沒有好果子。誰知道,那腳步聲忽然在前方停住了,接著便聽那邊有人說話了,說話的內容都是什麽昨晚喝酒誰耍奸,大牌誰使詐之類的,反正聽聲得有四五個,而且還有兩人的聲音聽著耳熟。”
“當時,我害怕急了,隻想快些溜回家去,廢鐵我也不敢要了,誰成想,我剛探出頭,就看見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小子揚起了老虎鉗,在鍋爐邊比劃,嘴裏還嚷嚷著‘煙花’、“熱鬧”什麽的,那人正是今天看見的,站在那個尤胖子邊上的警服小子。後邊幾個人,因為鍋爐遮擋,我沒看見身影,再說,當時,我哪敢去想別的,隻想不被人發現,於是,見那邊沒注意到我,就悄悄溜了。”
“哪知道今天十點多的時候,我正在倉庫搬螺紋鋼,就聽見了爆炸聲,接著,就有人喊鍋爐炸了,當時,我也沒往那幾個小子身上想,畢竟誰再喪盡天良,也不敢幹那死了都不得安身的事兒啊。可誰成想,今天中午,我恰好又看見了那個揮舞著老虎鉗的小子,他竟然穿著警服來了!當時,我腦子一熱,就喊出聲來!說到這兒,我也就不怕大夥兒笑話了,當時,喊出來,我就後悔了,因為我也沒證據是不是他們幹的,二來,我指出他們,我偷廢鐵的事兒,肯定也兜不住了!”
交待完事情的前有後果,來龍去脈後,小馬又拉著薛向求告起來:“薛縣長,張大叔,李主任,孫段長,我說的句句是實,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還有,薛縣長,我這算是戴罪立功吧,您剛才答應我的,可千萬要算數啊,千萬別……”
“行了,你那點兒事兒算個屁,就別纏著薛縣長唧唧歪歪了,隻有你說的是實話,保管你無事!”
一個圓臉幹部模樣的漢子,似乎見不得小馬這猥瑣德性,一把把他從薛向身側,扯了開來,又道:“薛縣長,眼下鍋爐爆炸的起因,雖然不能完全斷定,但顯然是有了蛛絲馬跡,我想隻要尋到小馬說的那個青年民警,雙方一對質,想必就能水落石出。不過,眼下的關鍵,還不是調查鍋爐爆炸的事兒,而是我們無端背上的對抗縣委縣政府的罪名。薛縣長,方才說了這麽多,具體情況想必你也了解了,在場的,全是十數年,數十年,乃至數代人都在五金廠工作,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啊,我們又怎會在自己家裏對抗起政府?我們要的不過是個說法兒,要一個保證,難道這也過份麽?”
薛向拍拍他的肩膀,朗聲道:“情況我已經了解了,至於什麽劫持縣委領導的事兒,雖然有一定的無可奈何,可到底是客觀事實,這個隻怕你們得承擔起責任來。”
薛向上來就點出了問題的重點,同樣也是此次事件的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因為這件事,是他不可能兜下來的。畢竟任何一個政權,一個政府,絕對不會容忍這種挾持政府官員的情況發生,在古代,殺官即是造反,在當下,雖不至於,可同樣也是嚴重到極點的政治事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時特殊的情境,多多少少給了這種劫持減輕了性質。
薛向說罷,圍在最前端的幾位工人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接著,便齊齊向那老工人瞧去,繼而,便聽那老工人道:“薛縣長說的在理,這事兒我們先前也考慮過,畢竟事情都做下了,要當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那也是不可能。這樣吧,我們幾個領頭的,既然被工友們信任,自然得為工友們謀福,這次事件,就算我們幾個主謀,要辦,就辦我們幾個吧,薛縣長,你看可好?”
薛向沒想到如此人人應避如蛇蠍的事兒,這幫人竟答應得如此痛快,心中頓時生出強烈的欽佩之情,暗歎,舍身取義,慷慨赴死,此之謂也!
就在薛向準備搭話之際,樓下忽然又有喇叭聲傳來:“樓上的人聽著,誰要是敢傷害薛縣長,我們立時關閉談判窗口,強攻進來。下麵,為表示誠意,請你們派出三人談判代表,和薛縣長一起,在二樓窗口處就談,我們要時刻監視你們的動向,保護薛縣長的安全,如若不答應,一分鍾後,我們就強行進攻!”
這會兒,薛向真是煩了這姓尤的,真不知道他這番舉措,是刷存在感,還是真的擔心他薛某人的安全。可這會兒,因為要推出頂罪的,工人們的情緒已然緊張到了極點。薛向自不願他們在生出別的擔心,也隻得如尤勇的招呼,招呼老工人,先前那位拉扯小馬的圓臉漢子,以及小馬這位當事人,走到淡綠的落地窗前,末了,又衝窗外揮揮手,示意無礙。
可薛向哪裏知道,這幾步一跨,便踏進了死神的領地。(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