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飛雪揚,室內溫暖如春,薛向捧著一本高三數學課本,靜坐窗下閱讀。一上午,他連翻了高一、高二的兩本課本,吃過午飯,便又開始向這最後一道關卡衝刺。
今天已是正月十六,熱鬧喜氣的春節便在孩子們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於昨日遠去。年過完了,三小開始上學,薛向也開啟了複習計劃。倒不是他凜遵那日老首長“要他在家學習”之令,實乃是那場改變無數人命運的高考越迫越近了。
雖然薛向前世京大高材生的身份也是曆經無數次考場搏殺,方才獲得的,應付此時低難度的考題,應該無礙。可他到底丟棄書本已有十數年時間了,就是語文、政治、曆史、地理這四門浸**以久、早已轉化為專業領域的科目不須多加矚目,但是數學這一涉及多種定理、模型的科目,卻不是他憑記憶中的知識就能應付的,偶出一道定理釋義,就得將他難住。
數海滔滔,好在薛向操舟已渡。這會兒憑著累積的數學底子,複習起高中課本來,自然事半功倍,一上午就解決了兩本。高三的課本雖然稍稍艱深一些,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下午的功夫。
正在薛向埋頭演算的時候,叮鈴鈴,叮鈴鈴,堂屋的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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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啊,老爺子莫不是又手癢了?得嘞,您先幫我把茶泡上,我片刻就到。”薛向奔回堂屋,抓起電話,便自顧自地說了一通。以常理度,老爺子這會兒找自己準是下棋。
電話那頭卻不是老王渾厚的中音,而是一道沉穩的男低音,語氣竟出其的客氣,“喂,你好,是薛向薛同誌吧?我是中z部許部長的秘書劉勇啊,我們上回在五四食堂見過的呀。”
“喔,原來是劉大秘啊,你好你好。”薛向嘴上說著“原來是”,其實他壓根不記得那日的醬油黨秘書模樣,更遑論姓氏了。此時,他滿心的好奇,怎麽他給自己來電話了?
“記起來吧?嗬嗬,叫我小劉就好,或者我托個大,你叫聲劉哥。”劉勇不說正事兒,先在電話裏敘起交情來。
非是劉勇性本溫和,平易近人。要知道劉勇身為許子幹的文字秘書又兼著辦公室主任,在京城下層官場圈子也是一號人物。平日裏,誰逢著他,不得禮敬三分?就是下麵地區一級的頭頭腦腦們回京述職,見著他劉某人也是笑臉相迎。
劉勇之所以擺出這低姿態,實在是薛向今天驚著他了。
原來,就在方才,劉勇親眼得見安在海橫衝直撞進了許子幹的辦公室。要知道這位宣傳部的二當家從來都是不溫不火的君子儀範,何曾見過他這般大失風度,進門前,不小心拌上門檻,險些摔了一跤。
安在海一進門就和許子幹吵了起來,爭論的對象正是薛向,說什麽“薛向是軍方的人,不是你能隨便調動的”、“你這是扇陰風,點鬼火,搞小動作”雲雲。
劉大秘哪敢聽這二位吵架,隻得快速出去,將門帶上。不過,他到底知道了薛向的不一般。先前在五四吃飯時,他已隱隱覺得薛向和許子幹有關係。而今天,這小子竟然引動兩大重量級人物為之紅臉,連大員的體統也不要了,那可就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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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哥來電話,有何指教?”薛向依言變了稱呼,倒沒多嘴問他是怎麽知道自家電話號碼的。想來準是許子幹召喚自己,許大部長要查自家電話還不是手到擒來?馬永勝那兒就有。
“指教不敢當,確是公事,我奉許部長之命通知你,馬上到許部長辦公室報到。”
“去哪裏做什麽?”薛向聽他說得正式,愈發地好奇了。
“這個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薛老弟,你還是快點來吧,許部長臉色不好呢。那個,我先掛了,許部長叫我呢,門衛處我已通知好了,你報名就行,回頭咱哥倆再敘。”說完,劉勇不等薛向回聲,就把電話掛了。
“中z部!去那兒做什麽?若是私事,許子幹大可還是通知自己去五四食堂之類的地方,沒必要這麽正式,還派了秘書傳話。可要是公事,自己雖是黨員身份,組織部自然管得上自己,可自己不過芝麻粒大,要管也輪不上通了天的中z部。再說,自己是軍職人員,就是組織上找談話,肯定也是軍方出麵啊。”薛向思忖半晌,不得要領,卻也不得不去,再說,去了,不就知道許大部長鬧什麽玄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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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沒人接,必是許子幹那小子搶先一步將人叫去了。您說他們這是要幹什麽!還要不要組織原則,還講不講組織紀律,軍職人員何時歸他中z部調配?這不是明搶嘛!搶別人我管不著,可是竟然搶到咱們頭上了,爸爸,這口氣無論如何我也咽不下。”安在海麵沉如水,手裏的話筒還未放下,拿在手裏必來劃去,激動異常。顯然這次安大公子被人招急了,平日的溫潤做派,風度儀表全然不見了。
屋外,風息雪止,久違的太陽竟竄出雲層,明晃晃地掛在當空,揮灑著笑意。
鬆竹齋的大堂內,和煦的陽光穿過窗棱,在地上鋪了一道金黃的漁網。安老將軍端坐在太師椅上,雙眼微眯,視線投在地上的網格中,似在沉思,又似在假寐,不理這個快暴怒成狂的長子。
“爸爸....”
“夠了!大中午的也不讓人清淨。”安老爺子將茶杯頓在立凳上,將安在海剛要抬高的音量生生堵死在腔裏,“你當就憑老吳頭和許子幹敢這麽不管不顧地跑我手裏搶人?沒有我的點頭,他小許敢直接動我的參謀?以後逢事兒多動動腦子,慌裏慌張,成個甚氣候!就是薛小子一時半會兒被調走了,又能怎麽的?就不是咱們的人啦?去了天涯還是海角,見不著啦?”老爺子難得說了一大通話,立時口幹舌燥,連忙端起才放下的茶碗,咕嚕一大口。
“這事兒,您事先知道?還同意了!”安在海滿臉驚訝,拽著話筒,近前幾步,強忍住摸老頭子額頭的衝動。若不是老爺子積威已久,安大先生恐怕就得大聲問出“您老是不是老糊塗啦!”
薛向屢次畫讚,可以說為安氏立下定策之功,若無薛向那次的調度,恐怕安氏說不定早翻船了。這次恰好又到了變局的關鍵時期,已經認可薛向的格局和智慧能和自己比肩的安大先生怎麽舍得薛向這時被調離身側,安大先生認定這是對方的陰謀,是以,才會如此激動。
安在海質疑罷,正待接著發問,側立在安老將軍身後的老王窺見老爺子麵色不善,搶先道:“南老早上和首長通過電話。”
“南老”這兩個冒著金光的大字,剛鑽進安在海的耳朵裏,他便愣住了,本來因憤怒斂聚的眉峰陡地平了,緊握話筒的右手攸地鬆了。電話失去掌握,從空中跌落下來,電線吊得老長,啪的一下,撞在擱置電話的紅漆桌上,響聲久久不絕。
……………
中z部大樓和這時大多數的中y權力機關一樣,座落在西長寧街南側。這是一座六層大樓,建築平麵呈“山”字形,兩翼略低,中部稍高,四麵開門。大樓的外表為淺黃色花崗岩,上有黃綠相間的琉璃瓦屋簷,整棟樓的氣勢非凡,壯觀巍峨,倒是沒墜了天下第一部的威風。
薛向到來的時候,方才下午兩點,這會兒,滿天的風雪已化作燦陽如霞。他報上自己的姓名,門崗室一個電話上去,未幾,從大樓奔出一個青年來。青年人二十多歲模樣,一身中山裝,容貌平常,倒是唇上的一抹小胡子讓人印象深刻。
小胡子老遠就伸出手來,滿麵堆笑,道:“薛同誌吧,是劉主任派我來接您的。這會兒許部長正在開會,劉主任負責記錄,來不了,他讓我向您道個歉。”他姿態極低,竟用上了敬稱。
薛向接過對方伸來的手,搖了搖,道聲“無妨”。小胡子笑著寒暄幾句,試圖打探出他的來曆。結果,薛向充傻裝愣,讓他無功而返。倒不是小胡子性本好奇,實在是素來冷傲的劉主任再三囑咐讓自己一定要接到來人,弄得他緊張兮兮,吃完飯壓根兒沒進辦公室,一直在大廳靜候。
小胡子本以為來的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至少也得是廳級大員。孰料,來人卻是一個毛頭小子,怎麽看也不像參加工作的。
小胡子倒也不會因為薛向年輕,而有所怠慢,反而熱情地頭前引路,說趁現在得空,要帶薛向在四周轉轉,參觀參觀。
薛向自無不可,跟著小胡子將堂堂中z部作了遊園,轉了半個鍾頭。一路上,小胡子再沒出言試探,而是化身導遊,將這坐大樓的曆史、風貌一一道來,倒也聽得薛向意趣盎然。
小胡子帶著薛向遊了一圈,估摸快散會了,便領著薛向來到一間雅室,讓他在此稍後。雅室內此時已有三五人閑散而坐,人人服裝儼然,麵目整肅,見著薛向被小胡子引進來,諸人齊齊抬起頭來,心中好奇,什麽時候這間屋子能隨便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