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瞅了一下山凹裏的家屬,隻見她們擠在一起瞪著驚恐的眼睛瞅著我們,幾個青年學生在幫著老軍醫給傷員包紮傷口。回過頭來我從石頭縫裏往山下仔細一瞅,發現這些團丁已經爬到距崗上四五十米的地方。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到這距離近炮不好使,探頭開槍打士兵們又得有傷亡。不如給他來個天女散花,人不露麵,隻用手榴彈炸,近距離又是在坡上居高臨下手榴彈正有威力,於是告訴趙排長:“人不要露頭,用手榴彈往下扔,周科長組織老板子往上運手榴彈,隻要會撇的都給我往外扔,反正咱們的彈藥有的是!”

“中,這可夠狗娘養的嗆!”

趙排長把命令傳下去以後,戰士們各自找到有利地形,站在大石頭的後麵或者趴在土埂子的底下,連頭都不抬,像玩遊戲似的“嗖嗖”往下撇。老板子們把手榴彈不斷地運到戰士身旁。

李科長老婆一見也來了興致,說:“這玩藝我也會撇。”說著站在凹兜裏也往外邊撇了起來。一邊撇一邊嘴裏喊著:“兔崽子們,叫你們也嚐嚐老娘的厲害,想打我們地注意,門都沒有!”有幾個膽大的家屬也參加了戰鬥行列,跑到手榴彈箱前,拿起來就往外撇。也不管打沒打開保險,拉不拉線,有幾顆手榴彈落到了自己戰士的腳下,嚇得戰士們連滾帶爬,大喊大叫:“瞅著點呀,往那瞎撇呢!”家屬們說:“不是不會嗎。”戰士說:“我的媽呀!得回(多虧)不會,要是會我們早被炸死了。”

這通手榴彈就像冰雹一樣落在山坡上,爆炸聲此起彼伏,連續不斷,那“隆隆”的響聲震得山崗仿佛都要顫抖了起來。團丁們再也貓不住了,有的也想以牙還牙,但是由於山坡陡又是往高處撇,不但撇不上來,有的還滾了下去炸了自己。團丁們隻好連滾帶爬地往下了逃,機槍手又抄起機槍,隨著“達達”的響聲,紅色的子彈流追向了團丁們的身影。在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叫聲中,他們又有二十多人倒在了山坡上,其餘的在山腳下貓了起來。

小馬蹄嶺暫時恢複了平靜。

石幹事搖了搖撇撇痛了的胳膊,有些心痛地說:“這下可真過手榴彈的癮了,不過照這個撇法得多少手榴彈啊?尤其是家屬同誌們,那有不拉線就撇的道理,你們當石頭用呐?”

家屬一聽不願意了,李科長老婆說:“小石,不是我說你,你說這話可沒道理。她們滿心高興地參加戰鬥,誤撇了幾個手榴彈有啥了不起的。再說當石頭用不也挺好的嗎,砸在腦袋上照樣開瓢。”小石聽後哭笑不得地說:“李嫂啊,這是手榴彈呐,咱們部隊缺彈藥哇。再說也沒有這種打法,一通瞎撇。”

李科長老婆把眼睛一瞪說:“咋叫瞎撇,敵人炸跑沒有?咱是啥隊伍,‘老部隊’!能和別人打法一樣嗎?”

“這種打法得多少彈藥,你家開兵工廠啊?”

我看他倆沒完沒了的吵,就說:“可別鬥嘴了,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敵人一會還得上來。”

小石氣呼呼的坐了下來,李科長老婆臉色也緩和了點,對小石說:“好兄弟,別來氣,大嫂就這個脾氣。”然後拿著一顆手榴彈走到了那幾個參加戰鬥的家屬麵前說:“你們也真苯,這玩意搭眼一看還不明白,擰開蓋,拉出線,看見冒煙就撇。”那幾個家屬說:“行了,這會我們明白了。”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的時候,敵人又開始進攻了,這一次他們改變了方式。先用火力控製,一挺破機槍在對麵的崗子上“噠、噠”的叫著。幾十杆步槍“乒乒”的響個不停,山下百餘名匪徒分散往上摸。看著陣勢,我知道“鬼王”判斷錯了,他以為隻要用火力壓住我們,就可阻止探身投彈,豈不知我們都躲在山凹的土崗後,根本不用探身露頭。

我告訴大家:“聽我命令,敵人靠近了再撇。”戰士和家屬們都做好了投彈準備。

我和趙排長躲在一塊大石頭後觀察著敵情,待大多數敵人接近山崗頂部三四十米的時候我喊了聲:“撇!”手榴彈鋪天蓋地的撇了下去,爆炸的響聲震得小嶺都仿佛顫抖了起來。火光把天映得通紅,多數匪徒們被炸得血肉橫飛,剩下的連滾帶爬跑回了對麵的山崗後。

看到匪徒們狼狽逃竄後,士兵們都停止了投彈,隻有家屬們還餘興沒衰,不管有沒有敵人仍然在撇。我連喊帶命令家屬們才住了手。李科長老婆用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說:“怎麽樣,我這個女子班行吧?”旁邊張科長老婆瞪著吃驚的眼睛問:“我們啥時候成了女子班,你怎麽又成了班長了?”李科長老婆得意地說:“我自個尋思的。”我說:“你們都很勇敢,不虧是軍官們的老婆,不過以後得聽我的命令。”

正在這時對麵的山崗樹林裏響起了“鬼王”的聲音:“喂!你們是什麽部隊,有你這麽打仗的嗎?你們是手榴彈製造廠啊?”

我應聲喊道:“‘鬼王’你聽著,我們是東北人民解放軍‘老部隊’,這就是我們的獨特打法,也叫戰術,怎麽樣厲害吧?”

“沒啥厲害的,不就是手榴彈多點嗎,等撇完了看你們還咋整?”

這一次我沒搭理他,因為忽然想起頭一次的教訓,這個“鬼王”是不是又玩起了‘聲東擊西’的戰術。

順著兩塊大石頭的夾縫我往山下一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在月光下“鬼王”領著幾個人映在大樹後,扯東拉西的胡喊著。其餘的人分兩股從嶺的兩側蔫巴悄的迂回向道上停毛驢車的地方摸來。

“小馬蹄嶺”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山包,從道上進入嶺上窪地是一個小慢坡,其餘三麵是環形立陡小崗。進入窪地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小山隻有這一麵是平緩的坡地,而從兩側要接近坡地必須得經過開闊地。開闊地上既無樹木也無巨石,我早已安排好兩挺重機槍封鎖這裏。

敵人的兩股部隊剛進入開闊地,機槍就吼叫了起來,隨著“噠噠”的響聲一溜溜火舌飛向敵人。敵人還槍射擊,但射程太遠沒啥效果,而這段距離正在重機槍的射程內,敵人隻好丟下幾具屍體跑回了樹林裏。

這下“鬼王”沉不住氣了,把他那挺破機槍也架在了崗上,“噠噠噠”的隻響了幾下就卡了殼。我衝他喊道:“什麽破玩意,白給我都不要!”然後告訴炮手們:“集中火力,把這挺破玩意轟掉。”十門迫擊炮對準了敵人重機槍的位置開了火,在一片火光中兩個重機槍手和機槍被炸的飛了起來。“鬼王”急紅了眼,命令所有匪徒往上衝,並給他們打氣說:“山上已沒有手榴彈了,隻要隱蔽著防備點機槍,就能衝上山頂!”

這些匪徒已經叫手榴彈炸怕了,磨磨蹭蹭的往上爬,我們的槍一響他們就貓了起來。槍一停,又像蛇一樣往前蠕動。周科長問我:“怎麽辦?”我說:“老辦法,靠近了就用手榴彈炸。”

為了麻痹敵人,我叫戰士往下扔石頭,“鬼王”一見高了興,高聲喊道:“弟兄們!山上真沒手榴彈了,隻要用槍壓住他們的火力就能衝到山上去!開槍打呀,發財的機會來啦!”

山坡上到處響起了槍聲,火紅的彈道像一張交織的大網罩向嶺上,我所在的大石頭被子彈打得火星四濺。敵人越來越近,有的已離山頭僅剩二十餘米。幾個膽大的匪徒站了起來,我喊了聲:“撇!”手榴彈又像冰雹一樣飛了下去,百餘名匪徒被炸的所剩無幾。“鬼王”悲哀的嚎叫著:“你們他媽的沒完了!有這麽打仗的嗎?這不是玩賴嗎,那有淨擱(用)手榴彈炸地!”

我喊道:“來吧小子!我這山上要別的沒有手榴彈有都是!”然後小聲告訴炮手:“把他從隱蔽的樹林子裏轟出來。”一陣炮響之後,在炮彈爆炸的火光中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機槍手們又一通猛掃,兩個黑影消失在崗下的溝裏。

周科長說:“再不能這麽撇了,太浪費,再說手榴彈能夠用嗎?”

趙排長說:“沒事,走的時候我特意多拉了不少手榴彈,夠撇一陣子了!”

周科長說:“這個打法倒挺好,不用露麵就把敵人炸得屁滾尿流,咱們還沒有傷亡。”

我說:“這種打法隻能在這用,換了地方都不好使。”

趙排長說:“這可真是老天爺助咱們,在這麽凶險的地方,居然有這麽個地形奇特、易守難攻的小山包。如果沒有這個小山包,那還真夠咱們對付的。”

周科長掏出了半包煙遞給了我們每人一支說:“抽口煙吧,放鬆放鬆。”

點著煙後我說:“怎麽沒聽到傷員的聲音?”

“老大夫帶的美國止疼針,那可絕啦,打下後不管什麽傷都不知道疼。”

閑嘮的空,我聽著溝裏已經沒有了槍聲。

周科長擔心地問:“不知道溝裏的情況怎麽樣。”

“沒事!我的兵我知道,他們都是些老兵油子,對付幾個土匪那是富富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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