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的夜晚,是個晴朗天氣,滿天星鬥捧著依然又圓又亮的月亮,把大地輝映得如白晝一般。仰頭觀看,月亮上傳說中的月宮、桂樹和玉兔盡收眼底。行走在公路上的家屬和士兵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欣賞這美妙的夜色。隊伍裏寂靜無聲,花軲轆車壓在公路的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不知誰喊了聲“看見大石橋啦”,車上昏昏欲睡的家屬們都抬起了頭瞅著南方那一片黑壓壓的房舍,星星點點的燈光和公路上的一片火把。有人驚叫了起來:“真到大石橋啦,那些火把準是老爺們來接咱們啦!”

家屬們催促著老板子們快走,老板子們甩著鞭子,高聲吆喝著牲口,車隊的速度驟然快了起來。

老板子們“駕駕”的吆喝聲和清脆的鞭子聲,驚動了打著火把的軍官們,有人喊了一聲“家屬們來啦”,軍官們興奮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向車隊跑了過來。

打著火把的軍官們到了車隊,整個隊伍就亂了套,士兵們都閃到了一旁,老板子們咧著嘴,傻嗬嗬地笑。家屬們喊著男人的名字,孩子們喊著“爸爸”。軍官們奔跑著挨車找著自己的親人,見麵後有的默默無聲,有的熱烈擁抱,有的痛哭流涕。

李科長的老婆竟不顧旁邊的士兵瞅著,“叭”地在李科長的臉上親了一口,幾個小當兵的羞得把臉扭到了一旁。

李科長不好意思了:“都這麽大歲數啦,這是幹啥呀?”

李科長老婆把眼睛一瞪:“幹啥,我都差一點見不著你了!”

“就你這個母老虎,還能舍得扔下我?”

“你看,你不信——”

然後就迫不急待地述說起自己的遭遇。

周科長一看軍官和家屬們的親熱勁沒完沒了,就高聲地喊道:“軍官同誌們,家屬們已經一天一宿沒吃飯睡覺啦,我們已經把炕燒好,飯菜已經預備好。咱們抓緊時間走,等吃完了飯,回到自個住的地方,在熱炕頭上可勁地嘮。”

軍官們一聽這才閃開身子離開了車,幾個新婚的媳婦吵著要男人背著走,小軍官們不好意思的瞅著我,我說:“背就背吧,沒人笑話你們。”

幾個小軍官扭扭捏捏的背起了自己的媳婦,車隊這才繼續往鎮裏走。

王家善師長和二嬸也一宿沒睡,坐在臨時的師部辦公室裏焦急地等待著家屬們的消息。後半夜當警衛員告訴家屬的隊伍快到了,他叫警衛員點著火把領著二嬸也到鎮外來迎接。

車隊到了他們的麵前後,我快步向他走了過去,沒等我出聲,他趕忙問:“聽說你們打了兩仗,又叫飛機炸了一把,家屬們怎麽樣有沒有傷亡?”

我“啪”地一個立正敬禮:“回師座的話,兩場仗消滅反動地方武裝一百五十餘人,士兵陣亡四名,傷八人,家屬有三個受了輕傷,其餘的安然無恙。”

他一聽,高興了,“啪“的打了我的胳膊一下說:“行啊,小子,我沒有看錯人!現在抓緊回去休息,明天再向我詳細匯報。”

我敬了個禮後,領著車隊進了大石橋鎮。

大石橋鎮內,臨時的師部大院內燈火通明。廂房的灶房裏,白麵饅頭熱氣騰騰,蔥花熗鍋“滋拉滋拉”的響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炊事班正忙著做家屬們的飯菜。

師部周邊的幾個院落早已騰了出來,士兵們忙忙火火地在燒炕。家屬的車隊到達以後,周科長等人按著軍官們所在的部門把家屬領到了各自的房間。。

由於又累又困,吃點飯後腦袋剛碰枕頭就進入了夢鄉。張家堡火光衝天的炮擊,老虎崖子的凶險戰鬥,撂荒地裏那成片的屍體,呼嘯而過的飛機在夢中反複地出現,嚇得我出了好幾身冷汗。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怕驚醒玉蓮蔫巴悄地起來,走向師長辦公室。

辦公室裏師長早已上班,除了趙傑、張作憲以外還有一個四十多歲、身著解放軍軍官服的人。

趙傑向我介紹說:“這是咱們師的謝政委。”

我在八路軍的工作隊幹過,知道共產黨的軍隊都有黨的領導,連隊叫指導員,營叫教導員,團以上的單位是政委。我還知道在共產黨隊伍裏黨是領導一切的,在獨五師的隊伍裏他自然是最大的了。

我衝他敬了個禮,說了聲:“政委好”。

他微笑著說:“你就是王參謀吧?”

“是的。”

“你幹得不錯,能在複雜的情況下果斷處理,把家屬們安全地帶回來,並給部隊補充了一批糧食。”

王家善在一旁說:“這小子幹得不錯,是塊料。”

“謝謝師座誇獎!”

他擺了擺手說:“不要叫師座了,解放軍不興這麽叫,以後就叫我師長吧。”

趙傑這時給我拿了一把椅子,叫我把情況向師長和政委匯報一下。我坐下後把碰到的情況向他們講了一遍。

謝政委說:“難為這些家屬啦,等一會我去看看她們。”

王家善師長聽完我的匯報後說道:“部隊已經改編完了,明天晚上繼續出發。我們研究了一下,家屬的隊伍還由你負責,你看還有什麽困難和要求沒有?”

我尋思了一下:“困難肯定是有,但我一定能克服。至於要求嘛,有這麽幾點:一是地方政府要保證家屬車輛的供應,有些年老體弱的和孕婦離開車就寸步難行。”

謝政委說:“這一條是肯定的,我們已經叫沿途政府做好了準備,逐縣交接。”

“二是警衛部隊要重新調換一下,金連長的部隊叫他們回去吧!”

王家善一聽“嗯”了一聲,臉有點變色:“這個高賴怎麽地了,是有非分之想還是有越軌行為?”

趙傑一聽趕忙給我遞個眼色,我說:“都不是,金連長也是盡職盡責,但他的連隊人員太複雜。兵不在於多而在於精,我請求師長在趙排長一個排的基礎上,再給我調派警衛連兩個班就可以了。”

王家善聽後,臉色緩和了下來:“這一條我可以答應你,除此之外,我把全師最好的武器調配給你。另外,給你足夠的經費,不要虧了老人和孩子們。”

我一聽,高興地站了起來:“其它的沒有了,請師長、政委放心,隻要我在就不能叫家屬受一點損失,如有差錯,甘願軍法從事。”

王家善站起來,走到我的麵前說:“這可是你立的軍令狀,如果出差,可別怪我不客氣。另外,從營口出發的時候我告訴你的話,你還記得嗎?”

“我還記得。”

“你再重複一遍。”

“不管是什麽人,隻要是對家屬有不軌行為,不必請示可就地軍法從事。”

“好,我再告訴你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碰到特殊情況,你要果斷靈活處理。”

“師長放心,您的話我一定牢記在心。”

“那好,你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晚上隨軍出發。”

走出師長辦公室,趙傑跟了出來,小聲對我說:“師長的話你明白嗎?”

“明白。”

“這年頭人心不保,咱們的家屬都有錢,除了咱們的隊伍外,其他的解放軍隊伍也要防備,他們可淨是些窮人啊!”

趙傑的這話引起了我很大的反感,我頂了他一句:“人窮不等於誌窮,我看有錢人都是見錢眼開。”

趙傑一楞,隨即笑著說:“這又捅到你的痛處了,不過我說的是真事,你可注意。不管是誰,碰到情況你就按師長說的做,保準沒錯。”

“行啦,我記住了!”

離開師長辦公室,我找到軍需處的宋處長,問他:“咱們師現在什麽武器最好?”

“你啥意思?”

我把師長的意思一學,他說:“這倒是應該的,這些家屬是咱們的**,我聽你宋嬸說,沿途你們打了兩仗,挺凶啊!如果不是火力硬,恐怕是要吃大虧的。我告訴你個實底,咱們還有一批新的美式武器沒有發下去,足夠裝備一個連的,這還是鄭軍長帶來的呢!另外,還有一批燃燒彈,這東西厲害,是凝固汽油的,沾著就著,撲拉都撲拉不掉,你要把這些武器都要來,再調幾挺輕機槍,加上原來給你的那火力能頂普通一個營。”

我說:“我信你的,你想方給我計劃一下,火力越強越好。不過上次給我的什麽擲彈筒就不要了,士兵們都不會使。”

“行,聽你的!”

這件事我倒不用費什麽心,因為他的老婆孩子和侄媳婦都在家屬的隊伍裏。不一會他就把清單給我送了來,我一看上麵寫著“火箭筒五隻、八二迫擊炮五門、美式輕機槍十挺、衝鋒槍四十支、燃燒彈五箱、炮彈二十箱、手榴彈四十箱、機槍子彈二十箱、衝鋒槍子彈二十箱”。我一細算,一個半排的兵力這些輕重武器加上原來的八門八二迫擊炮、兩門六零迫擊炮和五挺歪把子機槍,論火力恐怕在東北戰場上是獨一無二的,樂得我差點笑出了聲。

我把清單拿到師長麵前後,王家善一看,笑了說:“這個宋處長把我這點老底都給你了,你這是想把軍火庫都拉著呀?”

我一聽也笑了,心想上一場仗聯軍部隊沒有好武器和彈藥的後果至今仍曆曆在目,於是我說:“師長,有備無患嘛!”

“這倒是。”然後在上麵簽了字。

下午,宋處長提著皮包找到我說:“這是師長叫我給你送來的,你給我打個收條。”

我打開皮包一看,全是大麵額的錢,滿滿的一大皮包。

我吃驚地問他:“怎麽這麽多錢?”

“這些錢還是營口市政府給咱們撥的修工事款,師長說‘多給你們帶點吧,共產黨的地方政府沒有錢,沿途的老百姓又都窮,別叫家屬們困難著’。師長還叫我告訴你,該吃就吃,該花就花,用不著省著。”

宋處長走後,我心想基本準備得差不多了,等明天車一到就隨時軍出發,晚上能睡個消停覺了。

回到住的屋子,幾個軍官家屬正在和玉蓮嘮喀,家屬們看我回來了,都陸續地走了。

“部隊明天晚上出發,我還是負責家屬。”

玉蓮一聽來了氣,說:“這管老娘們本來就是鬧心的活,現在情況又這麽複雜,你還沒夠啊!再說槍炮一響,我連你的麵都看不著,你這圖個啥呀?”

“你看你說的,這是我說了算的事嗎?這次是師長和新來的政委研究叫我繼續管的。這是人家信著咱們,軍令如山,我能說不行嗎?”

她一聽這才消了點氣,過了一會問我:“你說這政委和師長哪個大?”

“在軍事上是師長大,在部隊管理上是政委大,他倆按理說平級,應該是一般大。不過我以前聽沈小醜說‘共產黨領導一切’,我估摸恐怕還是政委大。咱們咋過來,對解放軍的事也鬧不清楚。”

“可也是,不過我看六哥這回可能是官小了。是什麽主任?”

“聯絡部主任。”

“對,你想啊,這帶長的是官,主任算個什麽官?”

“這你可差了,這次部隊起義六哥是有大功的。師長說了,將來穩定下來叫他當副師長,這聯絡部是個臨時機構,起義的事都是六哥聯絡的,這個主任他不當誰當啊?至於這官有多大,那可不好說,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因為它不是個正式的編製。”

“這我就放心了,我尋思六哥忙裏忙外好不容易把起義的事弄成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咋還弄得不是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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