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山,其實不大,卻險峻異常,自古以來這裏就是匪窩。遠瞅黑乎乎的大崖子就像魔鬼一樣張著巨口,數不清的大石砬子就像座座大墳丘。近看灌木叢生,蒿草茂盛。雖然沒有像北滿那樣的原始森林,但樹木也是密密麻麻,狐狸和狼時常出沒。

車隊出了張家堡登上了南大山盤山道。由於年久失修,加上很少有車輛行走,道路崎嶇不平。再加上一層積雪,非常難走。老板子們雖然揚鞭策驢,拚命地吆喝,可那從來不釘掌的毛驢,腰一弓,一使勁,蹄子一滑溜,老板子們急得直瞅車上的家屬。家屬們坐在車上若無其事地閑嘮或者低著頭尋思自己的事,老板子們搖頭歎息:“這些官太太拿她們可真沒招。這麽難走的路也不說下車,減輕點車的重量。”家屬們對老板子們的嘟囔像沒聽見一樣,有的還嗆他們幾句:“叨咕啥,路這麽滑我們能下去走嗎?跌倒摔壞了,你們能負責呀。”老板子們隻好自己高聲吆喝牲口,山坡上到處響起了了“駕駕”的喊聲和清脆的鞭子聲。

寂靜的大山夜晚,響聲一傳多遠。

一支七八十人的隊伍繞過車隊和警戒的部隊奔向山半腰的老虎崖子。這支隊伍的當家人名叫張大山,是個慣匪,獨霸大東山。此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因為他的一個眼睛小時候和人打架被打瞎,常年蒙著一個黑布罩,人們送他個外號叫“獨眼虎”。

“獨眼虎”原來是滿洲國營口市警察署的一個警長。滿洲國倒台後,營口市的老百姓對這個血債累累的惡魔恨之入骨,自發組織起來對他進行抓捕,嚇得他跑到東大山,依仗著他侄子們的勢力,拉起了一股土匪武裝。從此東大山三溝十四屯的百姓,剛剛為打敗日本鬼子而高興,又陷入他的禍害中。

一九四五年十月份八路軍進東北時,順道掃了他一下,從此他對八路軍恨之入骨。國民黨中央軍過來後,將他收買,並委任他為大東山保安團團長,這下他更加有恃無恐地殘害百姓。據老鄉講僅三年的時間就有十四人被害,二十餘戶被逼得家破人亡。

“獨眼虎”的保安團駐紮在大東山的臥虎溝,團部設在偽滿時期留下的小學校內。

這一天下午,“獨眼虎”躺在炕頭上,盤算著怎麽向鄉親們勒點大脖子(油水),好把自己的隊伍再擴大一點。“矮地虎”氣喘籲籲的進了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扯著嗓子嚎了起來。“獨眼虎”一見急忙從炕上坐了起來,問道:“得友,什麽事叫你這麽傷心?”“矮地虎”止住了哭聲,擦了擦眼淚說:“老叔呀,大禍臨頭了!”然後把事情的經過學了一遍。

“獨眼虎”聽後,氣得暴跳如雷,瞪起牛一樣獨眼厲聲喝問“矮地虎”:“什麽隊伍,這麽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們一會說是解放軍,一會又說是國軍,不過還有些老娘們和孩子摻呼在裏麵。我也鬧不清楚到底是什麽隊伍。”

“獨眼虎”沉思了一會,把手往炕沿上一拍,咬牙切齒地說:“我知道了,昨天我聽踩盤子的弟兄從營口回來說,58師看事不好投了八路,這夥人八成就是他們。你看他們有多少人?”

“四五十人吧,可火力老猛了,光炮就十多門。”

“獨眼虎”聽後在屋地上走了幾個來回,自言自語地叨咕說:“人數不多,火力還挺猛。”一拍大腿“我明白了!這是他們的家屬隊呀。這幫老娘們可是有錢的主,得友你快起來,這回咱爺倆要發啦!”

“矮地虎”從地上站起來後,焦急地說:“老叔,錢不錢我不尋死,關鍵還不知我爹他們怎麽樣?”

“你爹他們也在屯裏?”

“哪倒沒有,他們在老庫呢。你趕快領著人去吧,晚了就全完了。”

“你別著急,這是打仗,得叫弟兄們吃飽飯。”

“獨眼虎”的隊伍抓緊吃飯,天剛擦黑就兵分兩路,分別由“獨眼虎”和張得友帶領直奔張家堡而來。

大東山的臥虎溝距張家堡有四十餘裏,晚上十點多鍾的時候,“獨眼虎”的隊伍首先到了張家堡,結果撲了個空。隨後他帶著隊伍繞過車隊奔老虎崖子頂上而去。

老虎崖子是個大崖子,高四五十米,長約二三百米,崖麵像刀切的一樣,崖頂是片老樹林子,幾根百年的老藤像巨蟒一樣從石縫中順崖而下。盤山小道從崖根經過,道下是陡峭的山坡,明眼人搭眼一看就知道這裏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打伏擊戰的好地方。

“獨眼虎”的隊伍多是胡子出身,善行夜路。他們繞過車隊飛快地到達了崖子頂上,把兵力埋伏在樹林子裏,兵丁們揭開蓋的手榴彈擺在身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崖子下的小道。隻可惜“獨眼虎”在布置兵力的時候,驚動了林子中的幾隻鳥,它們撲拉拉地飛出了林子,“獨眼虎”頓時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夜鳥驚動了我們的先頭部隊,搜索探路的是警衛排的一個尖刀班。班長馬玉龍是一個非常有戰鬥經驗的老兵。他深知夜鳥驚林必有賊人的道理,於是叫部隊停下,通知我和趙排長“崖子頂上一定有人埋伏”。

我和趙排長趕到前麵,借著月光觀察了一下地形,覺得馬班長分析得有道理,這夥人可能就是老鄉們說的“獨眼虎”的隊伍。正在這時,老庫方向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我心想,聽老鄉說:“這‘獨眼虎’的隊伍隻有百八十人”,麵對比他們強大得多的部隊,居然敢兵分兩路,看來這真是一夥亡命之徒。

趙排長說:“來者不善哪!”

“多虧事先有準備,要不然可要吃大虧了。”

趙排長驚訝地瞅著我說:“你怎麽知道有匪徒要來?”

“根據老鄉說的情況,我估計的。”

“行啊,你趕上孔明了。”

“打仗嗎,就得動點心眼,萬萬馬虎不得,任何蛛絲馬跡都得分析。”

在得知張得友逃脫了可能去找他的叔叔“獨眼虎”後,我首先把消息告訴了李排長,叫他做好準備,匪徒要來可能先到老庫。部隊出發以後,我又把消息告訴了擔任尖刀班的馬班長,叫他們搜索前進,一旦發現可疑情況,立即派人向我報告。

駐守在老庫的李排長得知消息後,馬上向大東山方向派了隱蔽哨,同時,把兵力埋伏在大砬子頂上的工事和山洞大門兩旁的掩體內,門口隻派了幾個遊動哨,張得友做夢也沒想到他們苦心修造的工事竟成了他們進攻的巨大障礙。

張得友帶領“獨眼虎”分給他的一個排兵力到達南大山根時,就被發現,哨兵跑回老庫向李排長報告:“有一個排的兵力已到山根底下。”

李排長看了看地形和三個班長合計:“庫門前是開闊地,他們要想進入老庫必然得經過開闊地。咱們擱幾個人在門口晃當著,叫他們誤以為沒幾個人,待他們進入開闊地後一齊開火,不全消滅也造他個差不多。”

計劃定下來後,班長們回到各自的位置,輕重武器都做好了開火的準備。為了防備敵人從兩側迂回到山洞的上方,李排長特意布置了一個班的兵力守在山頂上,正好堵住了山下敵人向山上迂回的路線。

張得友的隊伍怕遭伏擊沒有走大道,而是從老林子裏摸了上來。老庫門前的李排長得到哨兵的報告後也聽到山坡上樹林裏有一陣響動。可是左等不見動靜,右等也不見動靜,心裏覺得挺納悶。自言自語地說:“這幫玩藝玩的什麽把戲?”按照事先的約定,李排長學了聲鳥叫,哨兵打著哈欠回到洞裏,“咣當”一聲把洞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仍不見動靜,李排長不免有些焦躁,罵了句:“狗娘養的,搞什麽名堂?”話剛落音,就見一團黑乎乎的人影,端著槍,貓著腰從林子裏鑽了出來。

旁邊的戰士說:“打吧,排長!”

“再等一等,不能這麽幾個人吧。”

這夥匪徒進入開闊地後,仍不見有其他的人出來,眼看就要到達洞門前,李排長抬手一槍喊了聲“打”。所有的武器一起開火,紅色的火舌射向開闊地上的人群,十幾個人被報銷在開闊地上。其餘的逃到樹林裏打起了黑槍。

夜戰打黑槍是土匪的看家本領。李排長的隊伍隻要槍一響,肯定就有槍溜子跟過來,李排長的戰士還擊卻打不著他們。他們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而李排長他們在掩體裏換不了地方,一來二去李排長的隊伍有了幾個人的傷亡。麵對這種情況李排長心急如焚,有心想帶隊伍衝下去,一來自己的任務主要是保住庫裏的糧食,二來摸不清對方的情況,氣得他衝林子裏罵了起來:“狗娘養的,有種的衝上來,別他媽的像養漢老婆似的偷偷摸摸放黑槍,算什麽他媽的好漢!”

林子中的張得友一聽,“哈哈”大笑:“怎麽樣?小子抻不住勁啦,我勸你們趕快投降吧!隻要把庫還給我們,保你們平安無事。要不我們的大部隊過來,你們可就要沒命啦!”

李排長氣得嘴裏罵道:“去你媽的吧!”伸出胳膊照喊話的地方就是一槍。這槍聲一響立即招來了四五條槍的還擊,把掩體外的石頭打得火星四濺,一顆槍子從槍眼裏鑽了進來,把他的帽子打飛了。

李排長撿起帽子說:“真他媽的賊性!這仗打得多憋氣,機槍給我狠狠地打!”

陣地上的機槍“達達”地響了起來,老林子裏又沒了動靜。

李排長身旁的一個中士說:“排長,你咋忘了,這是咱當年在道上用的老方法。”

李排長一拍腦袋:“可不是咋地,我這麽多年不在道上咋把這事忘了!”於是告訴弟兄們不搭理他們,隻要他們一出林子就用機槍掃!命令傳達以後,老庫的陣地上停止了射擊。

老虎崖子前,根據出現的特殊情況,警衛排衝到前麵對老虎崖子上進行嚴密的監視,家屬們開始往安全的地方轉移。

在這陌生的大山裏,四外黑乎乎的一片。那天晚上又是個假陰天,月亮在雲層中忽隱忽現,家屬們聽說前邊出現了土匪,個個驚慌失措,提著包就要往車底下鑽。

一個老板子告訴我:“長官,在道的坡下有個大石砬子,下邊有個洞,我看那裏挺安全。”

“好,老鄉,麻煩你領道叫家屬們全部到那裏去,同時叫大夥把毛驢拴好。”

家屬們在士兵們的幫助下,隨老鄉來到砬子下的大山洞。

其實老鄉說的這個山洞並不是個洞,而是砬子下被雨水衝涮出來的一個大溝,地方倒挺寬闊,也挺安全。溝前一道小崗,溝上是探出半截的砬子頭,隻要守住砬子頂上和溝前的小崗,這裏倒的確是個安全地方。我叫金連長的一個排和我的四個弟兄守衛在那裏,剩下的一個排帶著全部的迫擊炮來到崖子前。

崖子前有一片撂荒地,趙排長領著隊伍正在地邊的林子頭架好了機槍隨時準備開火。我把他和金連長叫到一起說:“根據掌握的情況,這夥土匪人數不算多,他們向咱們主動發起攻擊的可能性不大,估計是等咱們進入老虎崖子後想伏擊咱們。因此我想咱們兵分兩路:一路由金連長負責,用迫擊炮猛轟崖子上的樹林子,我想土匪們肯定埋伏在那裏;二是趙排長帶著你的排,在炮擊的時候從側麵迂回到敵人的後方,用火力把他們壓到撂荒地裏,我們就可以把他們全部消滅。”

任務部署好以後,開始分頭做準備。十二門迫擊炮架在了林子邊,炮手們校正好了距離,定好了彈著點,隨時準備開炮。這時幾個青年學生跑了上來,我問他們:“你們來幹什麽?”

領頭的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說:“聽說有土匪,我們幫著打仗來了。”

“淨瞎扯,你們能打什麽仗,趕快回去!”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我們幫著運炮彈!”

金連長說:“留下他們吧,這幾個小夥子挺招人喜歡。”

“那好吧,不過要注意點安全。”

幾個小夥子一聽可高興了,樂顛顛地從毛驢車上往這邊運炮彈。

各項工作準備好了後,金連長問我:“開火吧?”

我點了點頭,金連長一揮手喊了聲“放”,十二門炮“通通通”地響了起來,炮彈拖著長長的紅色尾巴像一群群火紅色的山雞飛向崖子上的樹林子,在震耳欲聾的隆隆聲中,崖子上的樹林子彈著點閃著朵朵紅光,有的枯樹開始起了火,林子裏傳出了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這時趙排長領著隊伍從老林子裏飛快地向崖子上迂回過去。

崖子上的老林子裏,“獨眼虎”布置好部隊後眼巴巴的瞅著小道。突然迫擊炮響了起來,林子裏積雪飛濺,團丁們被炸得血肉橫飛。

趙排長的隊伍這時已從後山坡包抄了上來,機槍和衝鋒槍分不出個數地響了起來,密集的彈道編織成一片火紅色的大網撲向林子裏的團丁,團丁們連滾帶爬哭爹喊娘地往沒有槍聲的撂荒地跑來。

撂荒地這邊的樹林子裏,金連長的弟兄們已經抄起了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在等待著他們的到來。二十餘名團丁剛跑到撂荒地邊,金連長一聲令下,一道道火舌舔向他們。“獨眼虎”的隊伍,除了幾個缺胳膊斷腿的傷丁外,全部被擊斃。

老虎崖子停止了槍聲,除了崖子上燃燒的樹木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外,大地又恢複了以往的寧靜。士兵們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家屬們心驚膽顫地從溝裏走了出來,老板子們瞪著驚恐的眼睛瞅著山上的死屍,隻有那幾個青年學生活蹦亂跳地在死屍堆裏尋找著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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