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師部隊起義後在往解放區大後方轉移的途中,沒有解放軍部隊的同意是不準擅自行動的。王家善等人得知胡連長有突襲老部隊的意圖後非常焦急,兩次要求派加強營往回返以保護家屬的安全,解放軍方麵的回答是:我軍將派部隊往回返支援老部隊,請王師長放心。小東崗的戰鬥打響後,解放軍方麵派了兩個連的兵力增援善家堡老部隊。隻可惜他們到達時我們已經離開了屯子,帶隊的營長問了一下老鄉,老鄉說:“沒有啥事,他們奔溝塘子走了。”營長才帶著隊伍返了回去。

善家堡通往大石橋的小路正像老鄉說的那樣行人走還可以,毛驢車走卻相當的艱難。當我們四十八輛毛驢車拉成長長的隊伍,下了善家堡屯前的坡進入溝塘子後,幾乎就走不了了。狹窄的毛毛道兩邊長滿了樹棵子,有些石頭還橫在路的中間。為了不暴露目標,所有的部隊和大車不準點火,在黑糊糊的溝塘子裏摸黑前進,老板子們七嘴八舌發起了牢騷,有的說:“這是車走的道嗎?步步是坎,車都快顛碎了。”有的說:“就這破道也沒個亮,真夠毛驢的嗆。”有幾個老板子跑到我跟前急皮酸臉地說:“長官,這道太難走了,錢我們不掙了,放我們回去吧。”

我有些急眼了:“你們瞎吵吵啥,現在碰到緊急情況,家屬們生命都危在旦夕,道不好點就不走了,幹什麽?你們的車是軍車,軍車知道嗎?軍車就得服從命令,誰要真敢走,別怪我不客氣,就地槍斃!”

老板子們一聽都傻了眼,呆呆地瞅著我。小石拽了我一下:“都是些老鄉,不能對他們這個態度。”

我心想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嘩變的隊伍要是真的撲過來,單靠金連長和一個警衛排能抵擋得住那幾十挺機槍嗎?但是小石說得也對,八路軍是不能和老百姓耍態度的,我參加過工作隊知道這一點,於是把態度緩和了點:“老鄉們不要怕,我這是被情況逼得急眼了,道路不好咱們克服點,每輛車我派兩個士兵幫助推車,車壞了我賠你們,毛驢累死了我包你們的。”有的人問:“怎麽包?是現錢還是打條?”

“全部是現錢,而且按市麵最高價。”

“你說話算數嗎?”

“我是隊長,有什麽不算數的。”

老板子們一聽,這才回到各自的車上,車隊開始像蝸牛般地前進。

58師起義的第二天晚上是假陰天,烏雲成團成團地在空中飄過,月亮在朦朦朧朧中忽隱忽現,漆黑的溝塘子裏毛驢車不是被掛住,就是打誤(陷住)。老板子們拚命吆喝抽打著牲口,士兵們滿頭大汗幫著推車。就這樣,車隊還是在一條深溝前停了下來。

這條溝深約兩米,寬有三米,老板子們說:“這是頭年下大雨衝出來的,別的地方都有樹,繞也繞不過去。”隻好用穀草往溝裏填,結果車一下去就陷住,士兵和老板子們隻好往上抬。

家屬們等得不耐煩了,下了車湊在一起看著士兵們抬車,深夜的樹林子裏一陣陣寒風刮過,發出嗚嗚的響聲,野狼在遠處的山上發出難聽的嚎叫,而且還此起彼伏,謠相呼應,整個溝塘子籠罩在恐怖中。

遠處大部隊的方向還不時傳來陣陣槍聲。家屬們都害怕了,孩子們偎在母親的懷裏,母親睜著驚恐的眼睛瞅著山坡上的老林子。

我知道家屬們怕的不是嘩變部隊,因為她們不知道咋回事,怕的是這惡劣的天氣和野狼的嚎叫。一隻貓頭鷹“撲拉拉”地從車的上空飛過,有的家屬尖叫了起來,年歲最大的胡參謀老媽被嚇得當場暈了過去。

老板子們說:“這些婦女膽真小,一隻貓頭鷹就嚇成這樣。”

馬瑞芳說:“我們怕的不是貓頭鷹,是狼。”

“什麽狼敢上這裏來?”

“不敢來為啥這麽嚎?”

“這是起群的時候。”

幾個青年學生不知道狼起群(**)是咋回事,問老板子,啥叫“起群”,老板子想了想說:“就像你媽叫你爹。”

一句話家屬們都樂了起來。

幾個學生楞吧楞眼的瞅著哈哈大笑的家屬們,一個女學生把嘴一撇說:“這有啥可笑的,我媽總叫我爹幫他幹活。”家屬們一聽笑得更來勁了,有幾個人彎著腰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件事提醒了我,為了緩解家屬們的緊張情緒,我和帶隊的老板子說:“老鄉,你看咱這車一時半會也過不完,家屬們呆著害怕,你能不能找一個會講故事的人?給她們講點故事,分散一下緊張心情,省得一驚一咋的叫咱們也跟著害怕。”

“這事好辦,咱這隊裏有個叫‘大白唬’的最能講故事。”

“你快把他叫來吧。”

家屬們聽說我給她們找會講故事的人,不用招呼就圍了上來。

過了一會,那個叫“大白唬”的人走了過來。我一看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他笑嘻嘻的走到我麵前,“長官,你叫我給這些女人講故事嗎”?

“你都會講什麽故事?”

“這可不是吹,什麽樣的我都會。”

“那你就挑熱鬧的給她們講講吧。”

“那好辦,不過......”說到著他伸出了右手,手指頭一搓一搓的做著數錢的動作,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十圓麵額的紙票遞給了他。

他接過錢,放在眼前借著月光仔細的瞅了瞅。然後用嘴親了一下說:“長官,你忙著去吧,我保證講得她們樂樂嗬嗬的。”看到家屬們消消停停的把他圍在了中間,我轉身向大溝邊走去。

為了車隊的安全,我把車隊的保衛工作做了重新的調整。把兵力分散開來:警衛排負責前方的搜索和保衛,我的四個哥們分別帶一個班在溝塘子兩側的山崗上巡邏。金連長帶一個排負責後部警戒,餘下的士兵分布在大溝負責推車。

看到老板子和士兵把車一輛一輛的往溝那邊抬,我不免有些著急,問了一下老板子:“能不能快點?這麽多車啥時候能抬完。”

“沒啥辦法,連個吃硬的東西都沒有,隻能用穀草墊,車一下去就打誤,隻能這麽抬。”

正在這時,家屬的人群裏有人發出尖叫聲,我拔出手槍頂上了火,命令身旁的兩個士兵:“跟我走!”然後向人群跑去。

到了跟前一看,隻見家屬們瞪著驚恐的眼睛,翹首往東邊的小山崗望,我問了句:“咋回事?”“大白唬”用手指著山崗子上磕磕巴巴地說:“吊、吊死鬼!”

“靜瞎扯。”

我扭頭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心也‘忽悠’一下,隻見山崗上一棵樹下一個白色的東西立在那裏。我把槍對準了哪個東西,高聲喝道:“是人,是鬼馬上說話,要不然我就要開槍了!”

話剛落音就聽“呯,呯”兩聲槍響,我身旁的兩個士兵提前開了槍。隻見哪個東西應聲倒下。

我們三個人提著槍跑到跟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件白裏朝外的大衣,從樹枝上掉在地上,上麵兩個槍眼還在冒煙。

一個士兵提著褲子從大樹後站了起來,嘴裏喊著:“幹啥呀!幹啥呀!拉潑巴巴(大便),招著誰,若著誰了!”

這一下我們明白了白東西的來曆,禁不住樂了起來。告訴那個士兵:“沒啥事,我們把你當吊死鬼了。”

“什麽吊死鬼,我算倒了八輩子的大黴,解下大手差點挨了槍子。”

回到人群,我把情況一說,家屬們才鬆了口氣,馬瑞芳說:“嚇死我了。”

我問“大白唬”:“你給她們講的什麽故事?”

“吊死鬼的事啊,原來這屯的一個老娘們就是吊死在那棵樹上,講道這我一指那棵樹誰,知道還真出來個白東西,把我也嚇得夠戧。”

我一聽真是哭笑不得:“她們本來就害怕,你還講什麽吊死鬼,你這不是越渴越吃鹽嗎。你這個老漢哪,白活這麽大歲數,叫我說你啥好呢?”

“我這也是好心,吊死鬼的事熱鬧呀。再說咱一個山溝老漢會講什麽,不是吊死鬼也是別的鬼。”

“行了,不用你講了,該幹啥幹啥去。”

“那錢......”

“錢,你拿著吧。”

半夜時分,車隊還沒有走出溝塘子。天空飄起了小雪,西北風夾著雪花吹打在臉上有些疼痛。牲口們都冒出了汗,推車的士兵汗流浹背,又被冷風一吹,渾身哆嗦成一團,有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車上的家屬們的情況更槽,孩子們哇哇地哭了起來,年歲大的不停地呻吟,往日的闊太太們在這冰天雪地的毛驢車上,抱在一起凍得瑟瑟發抖。

老板子們一見,把自己的破皮襖、喂牲口的爛穀草都堆在家屬們的身上,整個車隊就像一堆堆草堆慢慢往前移動。凹牙子老板搖著頭說:“這些婦女可真遭罪呀!——長官,你們是什麽軍隊?”

我想了想沒有回答他。

他見我沒吱聲,恍然大悟:“我聽八路的同誌說,他們把營口國民黨的一個師逼投降了,你們該不是他們吧?”

“你看呢?”

“我看是。”

“為啥?”

“你們穿著國民黨軍服,可八路軍給你們派車,這不是投降是啥呀?”然後他又神神秘秘地說:“這話隻能咱倆說,我們這些老板子最不願意給國民黨的軍隊拉腳,不給錢不說有時還揍你。這回來我們那的共產黨區長說是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叫我們不要亂打聽。”

“那共產黨用你們車給錢了嗎?”

他搖了搖了頭:“現錢倒沒給,但都給我們打了條,以後和政府算去。不過我們心裏有數,不帶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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