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跟他們東一嘴西一嘴瞎吵吵的時候,從營房順著鐵絲網過來一個少尉。這個少尉個也不高,用咱東北的話講長得前背簍,後勺子的就像沒長開似的。不過看樣子這幫兵挺怕他,他來了以後他們就都不吱聲了。

中士和瘦猴子一見他過來,急忙跑過去打個立正,敬完禮後嘰裏哇啦說了一通。我知道他們這是在告狀呢。少尉走到了我跟前用普通話問我:“中尉,你是哪個部隊的?”

這個少尉的普通話雖然聽起來有點別扭,但我還是能聽懂。

“我是獨九師師部參謀處的。”

“你上這來幹什麽?”

“領著家屬來看海,隨便來看看軍艦。”

“你們看就在外邊看唄,怎麽要扒開鐵絲網往裏鑽?你是軍人,難道不明白這是軍事禁地不準閑人逗留?”

我心想這我早都明白可馬瑞芳她不幹哪。

“這條我知道,不過是家屬照量照量也沒進去呀!”

“你身為軍人,不製止這違規行動,還打我的士兵,我得把您交軍法處處理。”

“你別這樣,啥大不了的事?你的兵不罵我,我能打他們嗎?”

他扭頭問那個中士,中士說沒罵我。

“我們的話你都聽不懂,怎麽知道他罵你呢?”

“聽老鄉說的。”

“你們這地方的老鄉心眼不好,變著法地調理我們。這是一場誤會,不過他們不是我的兵,你得和他們的排長說清楚才能走。”

“好吧,我跟你們走。”

隨他們進了港口的營房,我仔細一看,這國民黨部隊的待遇可真不一樣。那時候天已刹冷,營房裏的老蠻子兵都穿著嶄新的棉軍服,營房的火炕上都鋪著美國進口的被。營房的旮旯裏堆著吃過的美國罐頭盒。而獨九師的官兵,就連師部的軍官還沒有換上棉服,許多人的裏邊都左一層右一層套著老百姓的衣服,被褥還都是小日本留下的。他們的槍更是叫我大吃一驚,營房的牆上掛的全是嶄新的美式衝鋒槍,那槍上的烤藍錚明瓦亮。獨九師部沒有一把這樣的好槍,下邊的士兵都是日式裝備,有些人還使著漢陽造。經軍需處多次申請才調撥了一批美式武器,這些武器都是52軍淘汰下來的舊槍。這還把王家善樂了夠嗆,把這批武器全部調撥給師部警衛連和加強營。我上班以後,趙傑領我到軍需處的槍械倉庫左挑右選才挑出一把七八成新的日本王八擼子,當時把我美了夠嗆。這下我明白這老蠻子部隊的官兵為什麽瞧不起獨九師,單憑這待遇和裝備就沒法和人家比。看著人家的士兵排著整齊的隊伍穿得齊齊通通去食堂吃飯,我想這麽一比,這獨九師的隊伍真還和胡子隊伍差不多。不怪王家善說“人家是親娘養的,咱們是後娘生的”。

隨少尉到了25師加強營的營部後,他先進屋叫我在外邊等著。

過了一會他出來說:“少校說了都是自己人,也沒打壞拉倒吧,叫你以後注點意,脾氣別那麽暴。”

“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走了。”

當我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又一把拉住我說:“正趕上午飯,你吃完飯再走吧!”

“不行,家裏該著急了。”

“沒事,吃完飯你就走。”

當時我挺納悶,這小子為什麽對我這麽熱情,後來才知道他是有一定目的的。

架不住他的生拉硬拽,我隻好隨他走進了食堂,坐在軍官們的桌旁,同桌的軍官都用詫異的眼光瞅著我。他和他們哇啦了一陣後,他們才不瞅我,也沒人跟我吱聲。少尉告訴我,他姓錢,家在廣東住,想和我交個朋友,我哼哈地答應,也沒把這事放在心裏。

過了一會,飯菜端了上來,我一看這老蠻子的夥食真好,尉級以上的軍官是四菜一湯,士兵是兩菜一湯,菜裏都帶有葷腥,主食則全是雪白的大饅頭。

我問錢排長:“你們天天這個夥食呀?”

他點了點頭,我這心裏才不是個滋味呢!瞅著雪白的饅頭,看著桌子上熱氣騰騰的菜,我心想同樣的都是國民黨的軍隊,都在為國民黨而賣命,這待遇差距怎麽這麽大?這邊白麵饅頭吃著,四菜一湯喝著;而獨九師那邊,士兵全是高粱米飯豆腐湯,師部的軍官們也無非多了一個炒菜,而且很少有帶肉的時候,就是師長王家善也同樣如此。

錢排長見我瞅著桌上的飯菜發呆,問我:“你怎麽不吃呢?”我這才醒過腔:“你每個月開多少錢?”他說完後,我大吃一驚,這52軍的少尉比獨九師的少校開得都多。

那頓飯稀裏糊塗也沒吃出什麽滋味。一來是心情不好,二來這老蠻子的菜都淡了吧唧甜了八嗖的,非常不合咱東北人的口味。

飯剛吃完,還沒等離桌,趙傑隨著一個少校走了進來。看錢排長和全體軍官恭恭敬敬的樣子,我知道這個少校可能就是港口的最高長官、25師加強營營長。

趙傑看到我後有點來氣了:“哎呀你不錯呀,有吃有喝的,家裏可都急壞了!”

那個少校說:“沒事,都是兄弟部隊,出點誤會沒啥。”

“那可不,都是中央軍的弟兄。”

趙傑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告別了少校和錢少尉,我倆走出了營房。

剛一出營房,趙傑就說:“你怎麽老把八路那邊的話往外冒呢?”

“忘了這個茬。”

“以後你可得注意,這要叫軍統的人聽到,非得對你進行審查不可!”

回來的路上,我把在營房看到的和趙傑一學,他歎了口氣:“這國民黨的軍隊派係之分非常大。人家52軍是國民黨的王牌軍、嫡係部隊,南征北戰戰功累累,待遇當然就好。咱們算啥呀?他們說得對,咱們真就是個雜貨亂部隊,在國民黨的軍隊裏被人瞧不起。我上回和師長上沈陽開會,東北戰區的長官們對52軍、60軍的軍官們那是熱情有加,客客氣氣。咱們師長可倒好,很少有人跟他說話,開會回來師長都不高興。有一次他跟我說真沒想到國民黨的軍隊會這樣,真叫人涼心哪!不過咱們既然走上了這條道,也隻能往前走著看了。”

回到家裏,玉蓮正坐在炕沿上把眼睛哭得通紅。趙傑說:“你看你,這麽大個人了說哭就哭,你在家掂閑(擔心)個夠嗆,人家在那有吃有還喝還挺高興呢!”

“我不是掂閑他,是被他倆給氣的。你說他倆,一個啥也不懂天不怕地不怕,一個沾火就著一點忍耐性都沒有,還虧他還是個當過老師的人呢?人家罵兩句就罵兩句吧,你逞什麽能,在人家的地盤你能打過人家嗎?”

“這事怨我,其實人家根本沒罵咱們,是老鄉扯的蛋。”

“這塊老鄉的話你不能信,他們最恨當兵的。”

第二天下午上班的時候,我在師部的當院碰到了王家善,我衝他敬了個禮。他走過去以後,又轉身問我:“王參謀,你昨天到港口和25師的人打起來了?”

我當時這心裏造的“忽悠”一下,心想這趙傑也是,這事你和師長學啥。

“是的師座,那是有點原因。”

“跟我學學咋回事?”

我隨他走進了辦公室,趙傑在屋裏看我隨師長進屋偷偷地樂了一下,我不是好眼睛的使勁瞪了他一眼。

待王家善坐好後,我把經過的事、聽到的話和看到的一切都對他學了一遍。他的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屋裏人一看都呆住了。過了一會他一拍桌子罵了句“這幫王八蛋”。這句話不知他是罵誰,是罵25師加強營的士兵,還是罵國民黨當局,誰也不知道。他陰沉著臉,喊了聲“趙傑”。

趙傑走到了他跟前說:“師座,有什麽吩咐?”

“傳達我的命令,一後勤處馬上到沈陽聯係棉衣的事,告訴他們十天以內棉衣不到我不管什麽原因拿他們是問;二軍需處馬上到沈陽聯係軍械更新的事,讓他們轉告上邊就說我說的,現有的裝備營口我守不住;三你馬上給軍長發電索要這個月的軍餉。這都什麽時候了,兩個月的軍餉都沒到!我不能叫我的將士餓著肚子、挨著凍守城。”

趙傑答應了一聲走出了屋。我對王家善說:“師座我可以走了嗎?”他點了點頭,我也就走出了師長辦公室。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在當院堵著趙傑,當他匆忙的從屋裏出來時我問他:“六哥,你咋把港口的事和師長學了?”他說:“這幫玩藝太不像話了,不跟師長學,他還覺得人家對他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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