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特務活動得最猖狂的時候,獨九師的士兵每天都有被執法隊槍斃的,有些還是當年跟隨王家善南征北戰的巴彥遊擊隊老戰士。我問趙傑:“咱這部隊咋有這麽些共產黨的探子?”

“扯王八犢子唄,真正的共產黨探子能叫他們抓著?抓著的都是些心直口快、啥也不是的老兵!”

十二月份下旬的一天早上,天下著小雪,西北風刮著雪花,吹在人的臉上有些生痛。我上班走進師部大院,隻見警衛連二排的士兵全副武裝排隊站在當院。

趙傑匆匆忙忙的從師長辦公室走了出來,看到我後說:“喜山,你知道共產黨探子啥樣嗎?”

“共產黨也是人,啥樣,人樣唄!”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問你的是,這共產黨有啥魔法咋地,共產黨的探子咋打都不怕?”

我吃了一驚:“咋地,這回抓著真的啦?”

“這回可是個真的,是一團三營二連的一個中士。參加咱們隊伍的時候,他說他是山東來東北要飯的。昨天他煽動士兵反正,被情報處的人抓了來,打了他足足一宿。除了承認自己是共產黨派來的外,什麽也不說,一會執法隊要槍斃他。師長說這人可真是條漢子,你跟著去看看,別叫他們臨死了還折騰他,我跟李處長說一聲。”

按理說這槍斃人倒沒啥看頭,我自己就親手槍斃過人,可那時我卻來了好奇的心。為啥呢?我聽沈區長說我們共產黨人為了窮苦人翻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在我們的人中沒有怕死的。我當時聽著覺得有點懸乎,這人哪有不怕死的?除了在事情頭上,到了那一步,就連我這平常怕死的人,也有不怕死的時候。可這個真正的共產黨人,在死亡麵前到底是啥樣呢?

出於這個好奇我說:“你去給我請個假,我跟你看看去。”

趙傑走進了參謀處,一會出來時告訴我:“假請好了,等一會就走。”

又過了一會,師部警衛連的兩輛卡車和師長的吉普車停在了門口。從師部後院的執法隊屋裏帶出一個五花大綁的士兵,臉是什麽模樣已經看大不清。隻見他中等身材,挺膀的,赤露著雙腳,腳麵上還有血往下淌。身上的棉軍服不知是用鞭子還是皮帶抽得成了血漬糊拉的破棉爛絮,臉腫得像個大葫蘆,兩個眼睛成了一條縫,上嘴唇不知用什麽刑具扯開了一道口子,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他的兩條腿已不聽使喚,在兩個戴著白袖標的執法士兵架扯下走向卡車。

我心想這情報處執法隊的人真可惡,天天都能(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聽到被他們審訊時的慘叫聲,沒想到他們把人折磨成這樣,怪不得梁處長說“趕明個叫執法隊搬得離咱們遠點,聽著鬧心。”

警衛排的士兵都上了車後,趙傑叫我跟他坐小車。我說“我想看看他”,趙傑說:“血漬糊拉的有啥看頭?”

我沒吱聲登上了那輛卡車,站在了那個士兵的身旁。這個士兵坐在車廂裏不知低頭尋思啥,可能看到我的皮鞋覺得這是個當官的,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咧開嘴苦笑了一下。他這一笑不要緊,我的腦袋“轟”地一下子想起了一個人。

那還是沈小醜剛到法特時,帶著兩個工作隊員到學校去看我。這兩個隊員其中一個姓吳的,中等身材,山東口音,說話愛笑,一笑就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嘴。當時我問他“你這門牙是咋整的”,他笑著說“叫惡霸的兒子用石頭打的”。學校那五千元滿洲幣還是他送到我那的。眼前他這一笑也露出了缺了兩顆門牙的嘴,我心想這人莫非就是小吳?本想問問他是不是姓吳,可話到嘴邊卻憋了回去,因為這車上除了警衛排的人外,還有情報處的兩個特務。這時候我要和他搭上話,那我可就是自找苦頭吃了,弄不好我的老底還不都叫人家知道了?

車發動以後,向城外開去,站在車上冷風嗖嗖,我穿著棉大衣還感覺有些冷,看著他坐在車廂裏凍得渾身發抖的樣子,我脫下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抬起頭瞅我笑了笑。趁他抬頭瞅我的空,我又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但是由於他已經麵目全非,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姓吳的。

我這一舉動引起兩個特務的不滿,其中一個問我:“王參謀,你幹啥呀?”我說:“要死的人了,還讓他遭這個罪幹啥?”警衛排的士兵們吃驚地瞅著我,其中一個叫王長友的上士(後來我們拜了把子)脫下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早上八點多鍾,正是人們上班、店鋪開張的時候,營口市的大街上人們匆匆忙忙地行走著。看到我們這兩輛車頂上架著機槍,車上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一輛吉普車開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有的停下來賣呆,有的轉身溜進了胡同。

當車行到十字路口的拐彎處,開往西城門的路口被一輛軍車和馬車擋住了。幾個52軍的南方蠻子兵正在對馬車老板子和掌包的(跟車的)拳打腳踢,嘴裏嘰裏哇啦地罵著什麽,四處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我們的車停下後,趙傑和警衛排的劉排長下車叫他們把車開走,讓我們的車隊過去。

一個中尉嘴裏嗚裏哇啦說著南方話,馬車的老板子說:“這事不怨我們哪,我們走得好好的,他們的車把我的車撞了,還下車打人。”

“這事我不管,我們現在在執行軍務,你們馬上把車挪開!”

老板子急忙去拉牲口,那個中尉扯住他不放,沒理趙傑這個茬。

趙傑又說了句:“把車馬上開走!”

他像沒聽見一樣,趙傑急眼了,抬手給他兩個大耳光。

這小子更不聽邪,“刷”地從腰中拔出了手槍,那幾個士兵也把槍端了起來。劉排長一見衝車上一擺手,我們前麵那輛車上的士兵紛紛跳下了車,將那幾個南方兵包圍了起來,車上的機槍也瞄準了他們。

大道兩旁賣呆的人一見這陣勢,嚇得東奔西跑,嘴裏喊著:“不好啦,當兵的和當兵的打起來啦!”

那輛馬車的老板子趁著這個亂勁,把馬車調過來後拚命地跑了。

麵對超過他們幾倍的獨九師警衛排士兵那黑洞洞的槍口,南方蠻子士兵把對著趙傑的槍口挪開了。隻有那個中尉還不服氣,用手指著趙傑說:“怎麽想造反呐,我是堂堂的國軍中尉,你一個雜牌軍的中校敢把我咋著?”

趙傑扯住他的脖領子“啪啪”又煽了他幾個耳光。這時候我們車上情報處的兩個特務跳下車,走到趙傑跟前說:“趙副官,都是自己人,你這是何苦呢?”

“這不是何苦的事,我一再和他說我們是在執行緊急軍務,可他就是不聽,還拿中央軍來壓我,你們是黨國的軍隊,我們也是黨國的軍隊,你一個小小的中尉竟敢在我麵前這麽放肆,我就不信這個勁,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他!”

說著還要動手打他,那兩個特務生拉硬拽地才把趙傑勸回到車上。然後和那個中尉嘰啦哇啦說了一通南方話,那個中尉才不服氣地叫士兵把車開到一旁。我們的車才啟動,出了西門朝郊外一道山崗子上開去。

這營口的西郊山崗子,是曆朝曆代官府行刑殺犯人的地方。山崗子上的墳塋排得滿滿的,一個土崖子的下邊有幾個獨九師的士兵的屍首露天放在那裏,山上幾棵沒有葉子的老榆樹上落著一群哇哇叫的烏鴉。

趙傑吃驚地問執法隊的人:“你們槍斃人怎麽不埋上?”

執法隊的一個上士瞅了瞅那兩個特務,其中的一個上尉特務說:“死冷寒天的,凍天凍地的這坑不好挖。再說這八路的探子是咱們的敵人,埋他幹啥?”

趙傑氣得臉都變了色:“你這是混蛋話,這八路的探子他也是人,是人就得按人對待,你們這麽幹太沒人性了!”然後告訴警衛連的士兵,“馬上下車,挖坑把他們都埋了。”

警衛排的排長說:“沒帶家夥這坑咋挖呀?”

趙傑這時可真急眼了:“你他媽混蛋,不會上老鄉家借去?借不著用手摳也得把坑給我摳出來!”

警衛排長打發幾個士兵到附近屯子的老鄉家借了幾把鍬鎬,士兵們換班連刨帶挖,到了中午時分才把這幾具屍體埋了。雖然在土塊的空隙中還能看到點手和腳,但這畢竟是入土為安了。

那個等待槍斃的中士的坑也已挖好,叫他下車的時候,他掙紮了幾下沒站起來,我站在他的後邊,把手伸到他的腋窩下把他抱了起來。他扭頭瞅我笑了笑,嘴裏唔嘟唔嘟說“謝謝”。然後使勁一抖落身子,大衣落在了我的懷裏,這時我看他的雙腳已經凍得發紫。

警衛排的士兵在土坑前已經布上了警戒線,執法隊的兩個人把他從車上拽了下來,落地後他眼睛一瞪,身子一扭搭說:“不用拽,我自己能走!”我衝兩個執法隊的士兵擺了擺手,兩個士兵鬆開了拽他的手,他自己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坑前,扭身轉了過來。

趙傑走上前問他:“你還有什麽事沒有,如果有你說,我盡量給你辦到。”

“謝謝你給我和弟兄們個安身之處。”

然後把臉衝向警衛排的士兵們喊道:“弟兄們,俺是山東濰坊的人,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母,你們誰要是有機會到山東,一定轉告俺老娘,我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二十年後我還是一條好漢!”他這幾句話清晰有力,山崗子四周響起了一片回聲,樹上的烏鴉被嚇得“哇哇”地飛了起來,警衛排的士兵有幾個人低下了頭。

執法隊的隊長舉起了手,五個執法隊員並排同時舉起了槍,隻見他身子使勁一挺喊了句“打準點”,兩隻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居然睜了開。隨著“放”的一聲口令,“砰砰砰”地幾聲槍響,這個士兵的身子一激靈,腦門噴出了一股鮮血,大睜著眼張著嘴巴倒在了坑裏。執法隊長到坑前一看,他的身子還在扭動,他一擺手過來了兩個士兵衝他的腦袋又開了兩槍,他才沒了聲息。幾個士兵用土埋了他。

這時候我的心如刀絞蹲在了地上,警衛排長問我“咋地啦”,我說“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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