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市區馬瑞芳坐在馬車上就不消停了。東瞅瞅西望望,一驚一炸的直吵吵。看見個大汽車就喊,你說這是啥車不用馬拉,幾個軲轆自個就轉轉。看著個小汽車,就瞪大眼睛喊“唉呀媽呀,這是啥玩藝,像個地出溜(身材矮小而且走路還比較快的人)似的跑得這麽快。”看著個黃包車也大驚小怪說這是個啥車不用馬拉用人拉,上麵還坐著個老板子。這老板子可挺好,不用拿鞭子,拉車的自個就知道往哪跑,這城裏人咋這樣呢,這不是拿人當牲口使嗎?你說這地方可真怪,道挺光溜咋就沒有咱那塊的花軲轆(木頭軲轆)車呢?她的這一通吵吵,惹得走道的人都回頭瞅她,就連我們趕車的老板子都偷偷地笑。我說:“六嫂啊,你不會小點聲吵吵。”她說:“那管啥地,這地方還不叫人大聲說話呀!”

到了站前的旅店打發了馬車,簡單地吃了點飯,沒等休息這馬瑞芳就非要出去溜達溜達,這一溜達可就出了熱鬧事了。

在旅館飯堂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她瞅著棚上的電燈發愣,但不知什麽原因也沒好意思問,過了一會,她偷偷地摸了一下,燈泡嘴裏嘟囔著說:“這可真怪了,咋摸不著火苗?“

一出旅店的門。她就裝不住了,扯著大嗓門看啥都吵吵。

看到外麵燈火通明的樣子她大驚小怪地說:“你倆快看,這都是些啥燈啊,沒有燈撚,也看不著油,它咋就亮了呢?”

“這是電燈。”

“電是啥油?”

“電不是油,電就是電。”

“那咋亮了呢?”

“我也不知道。”

“這城市人可真不會過日子,這乍黑天就點燈,又不做活,多費呀!”

看見霓虹燈,她更覺得稀奇了,左端詳、右端詳,自言自語地說:“這燈可真怪,火苗怎麽還帶色?城裏人也真是,風把火苗吹得一閃一閃地也不安個燈罩?還是咱家的馬燈好,一直亮著。”

從對麵過來一個身穿綠棉旗袍的女人,旗袍上鑲著彩色玻璃片,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地發著亮光。馬瑞芳一看可真覺得希奇了,走到哪個女人身邊伸手就人家抓住了,嚇得哪個女人尖叫起來,使勁一掙把她造個趔歪。女人撒腿就跑,我們喊都喊不住。

好不容易追上了哪個女人,女人瞪著驚恐的眼睛問她:“你想幹啥?”

她說:“我想看看你衣服上掛的是啥玩意,這麽好看。”

那個女的笑了起來,說:“鬧了半天是這麽回事。”

在我們剛往黑水路走的時候,從道邊的牆角外過來一個身披麻袋片、大約六七歲模樣的小姑娘。在路邊的燈光下,她蓬鬆著頭發,上麵沾了些茅草,小臉髒兮兮的,伸出黑乎乎的小手跟馬瑞芳說:“太太,行行好給兩個吧。”

馬瑞芳一看這熱心的勁就上來了,嘴裏叨咕著:“這是誰家的孩子,死冷寒天的真夠可憐的。”說完從棉袍的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的中央紙票給了這個小姑娘。小姑娘接過錢轉身就往牆角跑,這時從牆角的拐彎處呼啦一下子跑出來十多個小要飯的。這個說“太太行行好吧”,那個說“太太給倆吧”,馬瑞芳剛想掏兜不知從哪又出來七八個。這二十多個小要飯的把馬瑞芳圍在中間,七吵八嚷地要錢,有的伸手去她兜裏掏。馬瑞芳這下可著急了,一隻手死死捂著口袋,破拉三聲地招呼我們。

我和玉蓮原來以為這些要飯的小孩也夠可憐的,她愛給就給倆吧,所以站在一旁嘮嗑。沒想到呼拉出來這麽一大幫。聽到她不是好聲地招呼我們,我倆趕緊過去攆跑了這幫孩子,再一看馬瑞芳的新棉袍造得髒了吧唧,旁邊的兜也扯開了線。好在錢包沒被搶走,她哭笑不得:“這是什麽地方,小孩子都成胡子,不給就搶!”

長春車站東邊的黑水路,那時候是個夜市。雖然已到深秋的天氣,仍然十分熱鬧,各種小吃攤擺滿了路的兩旁,各攤的馬燈把黑水路照得像白天一樣。我們買了點炒花生、瓜子連嘮再看著夜市的景色。馬瑞芳看著看著來了嗑,叨叨咕咕:“這城市的人可真怪,白天不趕集,下晚黑來了忙,這不是黑白顛倒嗎?”我倆沒敢搭茬,怕她再說出叫人笑話的話。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半打小子往馬瑞芳身上一靠,我見他飛快的從馬瑞芳的棉袍兜裏掏出錢包,裝作沒事似地往自己兜裏一揣。馬瑞芳沒有發現還在東張西望地四處賣呆,我喊了一聲“六嫂,小偷”,馬瑞芳聽著一楞,手往兜裏一伸說了句:“哎呀媽呀!”那小子撒鴨子就跑,我在後邊緊緊追趕。

就在我眼看就要追上他的時候,從道旁的小巷裏過來一個警察,用手攔著我問;“咋回事?”

我指著前邊飛跑的小子說:“他是小偷,剛才掏了我嫂子的兜。”

“誰嫂子的兜?”

“我嫂子的兜!”.

“哪個小子幹的?”

我指著眼前就要沒影的小子說:“就是那小子!”

“哪個小子?”

我剛想再指呼,那小子已拐彎跑沒影了,氣得我直跺腳。

這時候,馬瑞芳跑了過來告訴我:“拉倒吧,別攆了,我那錢包裏不到一塊錢。”那個警察聽了以後,還來了勁說:“以後說話利索點,什麽這個嫂子那個嫂子的,你說他是小偷不就得了!”氣得我幹哢巴嘴說不出話來。

警察轉身走後。旁邊擺攤的小販說:“他們都是一夥的。”

馬瑞芳來了氣說:“行啦回去睡覺吧,咱也別溜達了,這是啥地方淨事!”

回到旅店以後,掌櫃的問:“溜達得怎麽樣?”我把碰到的事一學,他歎了口氣說:“這社會算完了,一天不如一天!”

那天晚上天氣挺冷,旅店裏又沒有生爐子。我怕著涼犯胃病,沒敢脫衣服裹著棉袍躺在**,上麵蓋了一層棉被。

閉上眼睛剛眯著,旅館的外麵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店掌櫃的問:“誰呀?”外邊答道:“查夜的,”掌櫃的小聲嘟噥:“天天下晚查,有啥查的呢,真是的!”然後把門開了開,隻聽“劈裏撲通”地進來了一幫人,隨著響起了房間的開門聲、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的吵罵聲。

隔壁馬瑞芳她倆住的房間也響起了“邦邦”的敲門聲,馬瑞芳問:“幹啥呀?”

掌櫃的說:“太太,是查夜的!”

“我們就倆個女的有啥查的,明天再說吧。”

屋外一個聲音喊道:“別他媽廢話快開門!”

“什麽玩藝呢,張嘴就罵人,你媽養活你的時候,嘴巴沒擦幹淨啊!”然後把門開了開。

我知道這馬瑞芳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趕緊起來開開門走到她們的房間。

這時一個警察正在問馬瑞芳:“你倆是哪的?”

玉蓮說:“舒蘭法特的。”

“唉呀,那地方是八路軍的地盤,你倆來幹啥來了?”

馬瑞芳氣囔囔地說:“八路軍的地盤咋地,八路軍地盤的人就不興來呀?”

“我看你們倆是八路的探子!”

馬瑞芳愣了一下,扭頭問玉蓮:“啥叫探子?”

“就是來打聽情況的。”

馬瑞芳一聽,這臉呼地一下變了色,指著那個人罵道:“你他媽的是放屁,老娘上你這打聽啥情況,我看你還上我這打聽情況呢!”

“你這個老娘們怎麽這麽不講理?”

“講什麽理,你們深更半夜的闖進人家老娘們的屋這叫講理啊!”

旁邊的幾個人說:“這個老娘們胡攪蠻纏,別跟她廢話了,把她倆帶走!”

我一看情況急忙分開賣呆的人,走到他們跟前,拿出證件對他們說:“我是營口獨九師的,這倆一位是我的老婆,那位是她的嫂子,他男人是師部的。”

那個人看了看我的證件說:“這獨九師部隊原來在咱們長春。”

“對呀!”

“我打聽個人,你認識不?”

“誰呀?”

“趙傑趙副官。”

沒等我回答,馬瑞芳吵吵了起來說:“唉呀媽呀,你可問對了,俺就是趙傑的老婆,趙傑就是俺男人。”

那人一聽,轉身問我:“真的嗎?”

我點了點頭說:“我就是來接她們倆上營口的。”

他一聽,“撲通”跪在地上衝媽瑞芳連磕三個響頭,馬瑞芳愣巴愣眼地瞅著我說:“哎呀媽呀,他這是幹啥呀。”

那人站起來撲拉撲拉膝蓋上的土對馬瑞芳說:“嫂子,你不知道,你家趙傑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掌櫃的一聽,急忙搬來了幾把椅子,大家都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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