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才能解決這兩大難題呢?我們研究了整整一天,最後決定先消滅土匪,解開兩個民族互相猜疑的問題。於是我們工作隊兵分兩路:由我帶十個人進駐土匪時常出沒的帽山屯,當地的老百姓說那一帶是胡子窩,劉慶林和其他的同誌仍在小梨花屯發動群眾摸清土豪的情況,協助部隊擴兵。

帽山屯是帽山下的一個大屯,大約有四十多戶人家,周邊散落著五個小自然屯,這裏的屯子都是朝漢雜居的村落。

帽山是一座海撥三千餘米的大山,因形狀像過去的氈帽而得名。這裏主峰高聳入雲,陰雨天在霧中忽隱忽現,地勢十分險要。山下道道山梁環繞,山梁上樹木茂盛、灌木叢生,地形非常複雜。據說有一個串門的人誤進大山後走了四天四宿還沒有走出大山,後來碰到一個獵人才把他領了出來。

這裏在滿洲國的時期出了不少的抗日誌士,著名的舒蘭抗日將領馬占山的部隊裏有許多戰士就是這裏的人。這裏從滿洲國時就是匪患的重點,日本人曾多次屠殺這裏的百姓。蘇聯紅軍進東北時把這裏也掃了一下。八路軍來了以後,對這裏又圍剿了兩次。這裏的老百姓幾乎家家都有慘死在各種部隊槍口下的人。當地大股的胡子隊伍雖然在強大的八路軍部隊麵前土崩瓦解,有些人投奔了八路軍,但有些殘匪仍在興風作浪。他們平時在家種地,好似溫順的老百姓。采好盤子後夜聚山林,作完案又都貓在家裏,就連屯裏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誰是胡子。當地的老人說:“帽山的風水不好,淨出胡子。”

當我們到達帽山屯的時候,人們倒都不怕我們,大人小孩站在門口賣呆,新上任的農會主席石大爺、婦女主任張樹華趕到屯中迎接我們。聽了區委劉大勇的介紹後,石大爺樂嗬嗬地說:“好啊,工作隊同誌來了好啊!”

那個婦女主任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對我們非常熱情。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樂得手舞足蹈,她連連說:“同誌們辛苦,我趕快給你們安排住宿的地方,你們是住在條件好的大戶人家,還是住在咱窮苦的人家?”

“張主任,咱們是給窮人辦事的,當然要住在窮人家了,一家人住著踏實。”

“那可得委屈大家啦!”

按著她的安排,我和老杜住在了一個叫“大黑張”的家。不知什麽原因,她和石大爺都沒叫工作隊員住進他們的家,我當時以為他們家可能是房子小沒地方,後來才知道。這是有隱情的。

這“大黑張”三十多歲的年紀,體格健壯,長得魁梧,一米八幾的大個,再配上一張四方大臉,往你跟前一站就像一尊鐵塔一樣。隻因他長得黑,人們送他個綽號“大黑張”,其實他的真名叫張德發。

這“大黑張”的家在屯子緊西頭,兩間茅草小房。外屋有一個小倒紮(小屋),平時裝些破爛。我們來了以後倒了出來,我和老杜就住在這個小倒紮的小炕上。

“大黑張”家隻有三口人,一個長得挺俊俏的媳婦,娘家是嶺西小城鎮的人;還有一個十多歲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小名叫曼。“大黑張”的一家依靠租本屯財主劉老三的六畝山坡地,加上自己開的一畝來地小片荒維持生活。閑時“大黑張”時常到外邊打點短工,以貼補家裏的生活。這看來是一戶比較可靠的基本群眾家,住在這裏我和老杜有一種在自己家裏的感覺。

晚間吃飯前“大黑張”為了表示歡迎我們,特意到大梨花鮮族人開的小鋪買了一些花生米、豬頭肉和兩瓶酒。吃飯的時候一再客氣地說:“咱這地方離鎮上遠,買東西不方便,實在對不起二位。”

“老張,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客氣。如果要是圖吃得好,我們還如住在財主家了呢!”

“這話倒是不假,你們共產黨工作隊我知道是窮人的主心骨,為咱窮人辦事的。聽說你們要來,我特意跟農會說一定要把你們的人分到我家來二位。”

“這就給你添麻煩了!”

“可你講了咱別說這些外道話。來,喝酒吃菜!”

他媳婦收拾完外屋後走進屋坐在北炕沿問我們:“聽說你們這次來是專門收拾老高賴的,這下可好啦,俺屯的漢族人都高興夠嗆。這老高賴最不是東西,老爺們穿著個大褲檔褲子,老娘們穿個勾勾鞋(朝鮮族的瓢鞋)。日本人在的時候,成天幫日本人唬,他們仗著人多,俺們可受他們老鼻子氣啦!”

“嫂子,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屯裏人都這麽說,農會的人也是這麽講的,這下老高賴都毛鴨子啦!”

這下我明白為什麽我們進屯時都是些漢族老鄉出來賣呆,鮮族人家家房門緊閉,一個也沒見出來。

“嫂子,我們來可不是專門收拾老高賴的。這鮮族人和咱們人一樣,也有富得流油的,也有窮得夠嗆的。我們工作隊講的是不管是哪個民族的人,天下的窮人是一家。我們來就是要打倒土豪劣紳,清除胡子,叫窮人們都過上安定的好生活。”

“話是這麽說,可人家有錢人祖祖輩輩都有錢,你看咱窮人家有幾個翻身的?人的命是老天定的,咱窮人命到啥時候也是這個樣。當著俺當家的麵說句他最不愛聽的話——”

“大黑張”一聽,把臉一沉:“沒事一邊呆著去,瞎嘞嘞啥!”

她媳婦抿嘴一笑說:“工作隊也不是外人,說說管啥的,又不是啥磕磣事?”

我和老杜一聽來了興致,對“大黑張”說:“大哥,你讓嫂子說說怕啥,咱又不是外人。”

“大黑張”撲喇一聲笑了:“那都是瞎扯的事說他幹啥?”

“嫂子你說吧,沒事!”

她媳婦嘿嘿地笑了一陣後說:“我沒別的意思就說命這事,俺家‘大黑張’祖祖輩輩都窮。有一年屯裏來了個算掛先生對俺家老爺子說:‘你知道你家為啥窮?’老爺子問為啥,他說:‘你的名不好。’他說:‘我的名咋不好啊?’算掛先生說:‘你看你叫張發,發啥呀,沒有目的呀,結果你家這窮坑發了起來,所以你越過越窮。你把這名改一改添個字叫發財,你這日子就能好起來。’老爺子聽他說得像模像樣的,也就半信半疑把名字改成了‘張發財’。你別說從打改名以後,老爺子真來了好運。有一年在帽山上一天放了四個大棒捶(人參),到舒蘭縣賣了不少錢。可這錢在懷裏隻揣了半天,回來的路上碰到了胡子。胡子們一搜,唉呀哈,這老爺子這麽有錢就把他綁到了山上,叫家裏拿1000塊大洋去贖他。俺們這個窮家別說1000塊呀,就連一塊都沒有。結果過了三天,老爺子的兩個耳朵捎了回來,說再給五天的限,再不見錢就要“撕票”。好在‘大黑張’有個叔是跑綹子的(給胡子聯係事的),聽說後跑到山上把情況和綹子的大當家的說了,老爺子才被放了回來。氣得老爺子罵了起來,說:‘咱窮人窮命,我怎麽想起來要發財?發財,發財,媽拉個巴子的把兩個耳朵都發沒了。你也別叫張德發了,咱沒德也別發財,發財就有禍,我把你的名改了叫“張別發”。’這當然是老爺子的賭氣話,不過俺家‘大黑張’這個張別發的名也就叫了出去。那一年生了俺家小曼,老爺子已經過世,俺大黑張說:‘這窮的滋味也不好受,我看我還是把名恢複過來吧,咱爹改名確實發了財,不過運氣不好碰到了胡子。我看這人哪,也別大發,也別沒錢,就把咱姑娘叫“張小發”吧。’當時把我氣了夠嗆,你說這小姑娘孩都是叫什麽花呀、玲啊啥的,哪有叫“小發”的,長大了還不得叫人笑掉大牙?可俺家‘大黑張’強,你說啥也不行,沒辦法我隻好給她起了個小名叫‘曼’。”

聽了‘大黑張’媳婦這番話,把我和老杜笑得肚子都疼了,‘大黑張’不好意思地說:“叫你們二位見笑啦!”

“這事倒挺可笑,不過這也是咱窮人的真實想法呀,誰都想過上好日子,這不足為怪!”

吃過了晚飯,我和老杜到其他同誌的住地看了一下,同誌們都分別住在屯裏的滿、漢人家,鮮族群眾的家一個也沒有。我問張主任:“這鮮族人家咋回事,咋一個也沒住進去?”

她苦笑了一下說:“這鮮族人不歡迎你們,再說你們這些同誌一說話嘰哩哇啦的,挺大個舌頭俺都聽不懂,住進鮮族家能行嗎?”我一想可也是,這些南方的同誌有些人到現在說話有時我還不太懂,隻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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