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路上,老杜問我:“班長,沒想到你單巴細兩的還真有兩下子,他那麽大的馱,一下子就叫你摔出去那麽遠!”

“你沒看出來吧,我自幼習武,當國兵的時候日本教官都叫我摔地吐血。你要是不服氣,咱倆也試試?”

“我可不行,你別把我摔吐血了!”我倆連說帶笑地回到了劉大娘家。

劉大娘見我倆高高興興地回來,就問我們:“啥事把你們樂成這樣?”老杜比比劃劃地把經過學了一遍。

劉大娘樂了:“這小子這回可碰到硬茬啦!”然後問我,“你們真想收拾他呀?”

“那要看他的罪行夠不夠。”

“砍他十個腦袋都不多!”

“大娘這話咋講?”

她欲言又止打了個唉聲:“我說著玩呢。”

吃過晚飯我們坐在火盆前和劉大娘嘮著閑嗑,隻聽大門外喀喀地傳來了腳步聲,外屋門吱呀一聲開了。劉大娘問了聲:“誰呀?”

外屋一個嗲聲嗲氣的女人聲答道:“我呀!”

劉大娘一聽,嘴一撇衝我們小聲說:“全老大的老婆。”

隨著聲音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這個女人一進屋,見我們坐在炕上的火盆邊,說道:“各位烤火呢,打擾啦!”

然後扭腰拉胯地走到炕沿邊,一把拉住劉大娘的手說:“劉大嬸,這幾天我沒上屯裏來,沒看看你,可把俺想死了,今晚老爺叫我來辦點事,我心想正好看看大嬸。”

“這媳婦呀,就是嘴好。”

趁她和劉大娘說話的空,我打量了她一下,這個女人非同一般:身穿一件緊身紅緞子棉袍,腳蹬高跟棉皮鞋,燙著一頭披肩長發,瓜子臉被粉拍得煞白,兩道用眉筆畫得又細又長的眉毛下,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兩片嘴唇抹得通紅通紅。一看她那臉蛋我差點笑出聲,用紅粉拍成的兩個溜圓溜圓的臉蛋就像關裏耍猴人領的猴子屁股。我心想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怎麽出來這麽個女妖精?

這時候,這個女人鬆開了劉大娘的手,走到我的麵前,一屁股坐在我身邊的炕沿上,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說:“你就是王班長吧?”

我點了點頭。

“喲,我尋思王班長是個什麽樣的人,原來是個文文靜靜的漂亮小夥。你說你咋那麽狠呢,今天早上把俺家老爺可打慘啦,到現在還起不來炕,渾身哪都疼。”

“你找我有啥事?”

她一扭達說:“俺家老爺說了,王班長是武林中人,又是‘王四炮’的弟弟,那‘王四炮’可是俺家老爺的拜把子哥們,常上俺家來玩。俺老爺說,王班長是外鄉人到咱這兒不容易,正好我今天上街趕集買些好吃的,今晚準備點酒菜,想請二位賞個臉到我家去吃個便飯。”

“你問劉大娘,我們剛吃過飯。回家告訴你家老爺,謝謝他的好意。叫他好好想想他是怎麽欺負屯裏人的!”

這個女人聽我說完後,臉一沉,用肩膀又撞了我一下說:“喲,王班長你說啥呢,俺家老爺可是好人哪,不信你問劉大嬸?他那個人就是脾氣不好,愛打個人。要說心眼,那可好啦,十裏八村的誰不誇,你可不能難為他,要那樣我可不容你!”

然後又想用膀子撞我,我趕緊往炕裏挪了挪。心想你算個屁呀,你把這話都反說著了。

她見我一躲,就用眼睛瞪了我一下:“我不管你們是咋回事,反正這個麵子你今晚得給,吃不吃飯是小事,嘮一嘮嗑,大姐再陪你們熱鬧熱鬧!”

我一聽她的話越說越下道,急忙站起來指著她說:“你要是沒事趕快走,我們是工作隊,最煩的就是你這套!”

這個女的一看我有點急眼了,一扭達從炕沿上站了起來,瞅著我說:“喲,王班長你還急眼了,沒想到你長得文縐縐的脾氣還這麽酸性?那好,既然你瞧不起大姐,也瞧不起俺家老爺,俺走你可別後悔呀!”

“你廢話少說,趕快走,我後什麽悔?”

她把臉一沉,訕不搭地扭著屁股走出了屋門。

她剛一出屋,老杜往地下“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什麽東西呢!”

劉大娘笑了說道:“什麽東西,你還真就說對了,她還真就是個東西。要說這女人命也挺苦啊!她娘家在小城街住,姓劉,原來是家開雜貨鋪的。小日本子進來那年,雜貨鋪叫胡子搶了,日本人剿胡子又把她家的房子燒了。老爺子被子彈打殘廢了,老太太一著急兩個眼睛也瞎了。那年她才十六七歲,沒辦法就當起了野雞。因為稅老交不上叫警察沒少揍。後來不知怎麽搞的,叫全老大弄來了當他的老婆。這女人可不一般,以前全老大攤著事,都是她出麵把事給平息了。”

老杜問:“她咋那麽能耐?”

“女人吧,就是那點能耐,不要臉唄。不過這回她可真碰了釘子!”

“你知道是咋回事嗎?”

“王班長是正經人唄!”

“不是一般的正經,他是個和尚。”

大娘吃驚地瞅著我:“真的嗎?”

“你別聽他胡扯,我哪當過什麽和尚,我家的老婆漂亮著呢!”

“以後你可得把她領來叫我看看。”

第二天早上,我們剛起炕,全老大領著她老婆來到劉大娘家,劉大娘一見急忙溜到了外邊。

全老大見到我雙手一抱拳,粗聲粗氣地說道:“咋地,王班長瞧不起我呀,你嫂子請不動,今天我親自來請,給個麵子吧。咱倆都是武林中人,我和你哥哥又是拜把子兄弟,從哪方麵講你都不應該推托。走吧,飯菜都準備好啦!”

“全老大,昨天咱倆交手我是以個人的名義,今天我是工作隊的班長。你現在事還沒弄清楚,咱倆究竟是什麽關係還沒定,所以別說到你家吃飯,就是你那個門,我輕易都不能登,這是我們的紀律。”

他聽我這麽一說,把眼睛一瞪嘴裏不幹不淨說:“什麽狗屁紀律,你們就不是人哪,就不講點人情啊!兄弟,啥事都留點後路,別把事做絕了!你就尋思共產黨八路軍能穩坐天下呀?昨天我老婆在集上聽人說,國民黨的中央軍進了東北,人家那才叫軍隊呢,槍好、炮好打得你們八路一門往北跑。這且不說,我全某是看你功夫好,又是王四炮的兄弟才敬重你,你不要不識抬舉!”

看到他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我的火騰地就上來了。

“全老大,你什麽意思,來找茬還是來拚命?明說吧,我們陪著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剛才說國民黨中央軍厲害,可你見著了嗎,他們在哪兒,在南邊呢!現在這旮旯是誰的天下,是共產黨八路軍的天下!你們這塊是我們工作隊說了算,你想咋地,跑這兒狂啥?”

“什麽八路軍、中央軍我不管那事,但你們要拿我開刀就不行,告訴你我可不是賈大善人,我沒那個善心,別人怕你們我不怕,我這一百多斤交給你們行了吧!”

“那要看你的罪夠不夠,夠你不交也得交。咋地,想和我們玩命啊?告訴你吧,我們工作隊的人都是槍林彈雨中過來的,沒有一個怕死的,怕死的就不來惹你這個茬!”然後我告訴老杜,“把衣服解開讓他看看你身上的傷。”

老杜聽我這麽一說,幾下就把衣服解了下來,拍著胸脯說:“日你娘的你看仔細了,老子死過幾回?”

全老大一看有點傻眼啦,隻見老杜的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多處槍傷。

全老大的老婆一見我們僵了起來,笑嘻嘻地走過來推了我一下說:“你瞅你們哥倆,這是何苦的呢?小老弟你消消火,別跟他一樣。”然後轉過身對全老大說,“你也是,有啥話不會好好說,又來你那個毛驢子脾氣,你看把小老弟氣得臉都白了!”

全老大一看我們的態度比他還硬,喘了口粗氣,把口氣緩了下來:“兄弟,你是個念過書的人,別跟大哥一樣。我是個大老粗不會說話,你包涵點。這幾年我的確做過不少對不起鄉親的事,得罪過不少人,看在我和你哥哥是拜把子兄弟的份上,放我這一馬,日後全某必有報答!”

“全老大,放不放你一馬我說了不算,這要看你夠不夠霸氣。但是有一條你放心,我們工作隊是講證據的,有的你賴不了,沒有的別人按不上!”

“那好,全某告辭啦!”說完後領著他的老婆氣呼呼地離開了劉大娘的家。

全老大倆口子走後,我們開始挨家地走訪,可是屯裏的人見到我們就像躲瘟疫一樣。有的我們進屋後,點點頭就走,有的連招呼都不敢和我們打。同時村裏也出現了一些怪事,全老大的媳婦挨家挨戶的串門,屯中有的老鄉家的柴火堆接二連三地著火,有的老鄉家的牲口不知不覺被人藥死,中營甫的人們臉上露出了恐慌神色。

正在這個時候,上營區政府抓獲了兩個在路上搶劫的胡子,其中一個供出中營甫出現的一係列怪事,是全老大花錢雇他幹的。區政府抓捕了全老大,中營甫人的臉上開始有點笑模樣,但是由於長期受全老大的野蠻欺壓產生了恐懼的心裏,對政府怎麽處理全老大又不托底,害怕他出來後報複,人們還是不敢講話。對全老大的罪惡我們還隻是略知一二,而且還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

怎樣才能打開這種局麵?有一天我把屯裏的人召集在一起,講起了我家的苦難生活,尤其是講到幹媽的慘死和弟弟被張老三打斷胳膊的事時,屯中有很多人都痛哭失聲,劉大娘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對大家說:“鄉親們哪,咱們這麽些年受日本人的欺壓,受屯裏惡霸的欺負已經夠勁了。現在共產黨給咱們撐腰,咱還怕啥?有苦就倒出來,要血債用血還,咱們自己說了算!”

那天晚上劉大娘三番兩次欲言又止,我說:“大娘啊,你有啥話隻管說,咱在你家住著還怕啥?”

“你們真能治住全老大?”

“別說他,就是比他再厲害的人我們也照樣治他,要不咱們這天下咋打呀!小日本子、大綹胡子都打跑了,這惡霸我們還治不了他呀?”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於是給我講起了她的兒子和兒媳婦被全老大勾結胡子慘遭殺害的經過。

劉大娘早年喪夫,領著一個兒子靠種點地維持生活。她的兒子大名叫大誌,小名叫柱子。十九歲那年柱子長成小夥子,人不但長得英俊而且還特別能幹,又非常孝順,這十裏八村的人沒有不誇他的。保媒的人紛紛找上門,甚至有的大戶人家也想招他為養老女婿。他娘倆一合計,還是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吧,省得以後叫人家瞧不起,挑來挑去從東山裏榆樹溝選了一個叫趙秀芬的姑娘。

這趙秀芬是個佃農的姑娘,人長得好不說,還非常的勤快。家裏家外的活拿得起放得下,樣樣不含糊,是這一帶有名的好媳婦。

轉過年趙秀芬生了個胖丫頭,雖說那年月人人都喜歡小子,可劉大娘看著這粉嘟嘟的胖孫女也是喜歡得不得了。劉家的日子在小兩口勤勞的操持下越來越好,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過著日子。

“九一八”事變後,全德真上山當了胡子,他的家由全老大來住,從那以後,中營甫的人就遭了秧,劉大娘的家也飛來了橫禍。

全老大原來是個分文沒有的窮光蛋。咋來的時候光杆一個,全德真叫他來看家。這小子來了後,仗著會點武術又有他的弟弟撐腰,在屯裏橫行霸道。

劉大娘家原來在屯東南溝有四畝開荒地,土質肥沃,而且旱澇保收。全老大早就對這片地眼紅,好幾次提出要用四畝兔子不拉屎的山坡地和劉家換,都遭到了劉大誌的拒絕,於是他就懷恨在心,揚言要叫劉家家破人亡。

在全老大放出風的那年春天,有一天早上趙秀芬到山上去捋野菜,全老大偷偷地跟在她的身後,待到沒人的山梁子時,將趙秀芬按在山坡上**了。趙秀芬從山坡上回來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劉大誌,劉大誌二話沒說抄起斧子跑到全家去拚命,結果被全老大痛打了一頓,回來後一頭攮在炕上號淘大哭。

當天晚上從山上下來一幫胡子,把小兩口五花大綁地帶走了。第四天人們在南山頭上發現了他倆的屍體,劉大娘趕到地方一看當即昏死了過去。隻見兒子被勒死在樹上,媳婦被扒得溜光,兩個**被割掉,**還插了個木棒子,那屍體已經爛得沒個樣。埋葬了小兩口以後,劉大娘發誓就守在這個屯,非要看看全老大的報應。

聽到劉大娘痛哭流涕的訴說,我和老杜都流下了眼淚,我心想這樣的惡霸不除,老百姓怎麽能過上好日子呢?於是我連夜寫了一份報告,要求區委將全老大押回中營甫,交由群眾處理。區委批準了我的報告,第三天將全老大押回了中營甫。

開會的那一天,中營甫的人全都到了會場。四外屯也有不少人趕來看。當全老大被五花大綁地帶到會場時,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在會上劉大娘先講了自己家的悲慘遭遇,下邊的人哭成一片。人們爭先恐後地上前控訴,就連他的老婆也擠到前麵要求控訴,別人說她:“你幫他沒少幹壞事,你有啥說的?”

“我也是個受苦人,我也受全老大欺壓,也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全老大低著頭瞪一雙仇恨的眼睛注視著每一個控訴他的人。

長期被全老大欺壓的中營甫百姓,壓在心中的怒火燃燒了起來,人們湧上前去對全老大拳打腳踢,全老大在地上來回的翻滾,自始至終一聲沒吭。待他不動彈時,我們分開眾人一看已經氣息全無,這個橫行一時的惡霸就這樣死在了群眾的腳下。

當天下午這個屯就組建了農會。第二天開始分全老大的浮財。這個全老大雖然是個惡霸卻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隻有幾條牛和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之類。他的地因為那時候還沒有實行土改,就交由當地農會處理。

中營甫的工作完成後,我和老杜在鄉親們的歡送下,懷著對鄉親們戀戀不舍的心情又深入到正陽地區工作。

(更新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