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哥的家原本不在賈家住,是海龍縣的老戶,有一年日本鬼子剿胡子把他們屯的人殺的殺關的關,房子都被燒光了,賈大哥領著老婆孩子往大東山裏跑。路過賈家的時候,賈大善人在屯外看見了他。笑容滿麵地問他:“這位兄弟你從哪裏來呀?”

“打海龍來,到東山投親戚。”

“怎麽造成這樣,你貴姓?”

“姓賈。”

“唉呀,咱還是一家子哪!就別走啦留在這兒,我租給你點地,租子照別人少,你看怎麽樣?”

賈大哥一聽,上哪找這好事去呀,急忙跪在地上給賈大善人磕了幾個頭說:“我可怎麽謝謝你,你這可是救了俺一家三口的命呀!”

“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你快領著孩子、老婆跟我走,吃完飯我領你看地去。”

賈大哥千恩萬謝和他來到了賈家大院。

吃過了午飯後,賈大善人領著他到南山溝山梁子上的一片荒地邊,笑嗬嗬地說:“兄弟,我這六畝山坡地可是屯裏數一數二的好地,這幾年我看地太累了就把它困一困,現在種正是好時候。屯裏有好幾個人要租我都沒租給他,我看你這個人不錯挺實在,就租給你了。至於租子嘛?咱秋後一塊算,保準比別人的少,誰叫咱哥倆有緣份來的?”

賈大哥是個種地的老把式,搭眼一看這地裏柳毛蒿細(長得細小)的蒿子就知道這是片兔子都不拉屎的地。種吧明知道這地要打糧食得費勁,不種吧人家好心收留你不說,東山裏的親戚這年頭也不知有沒有了,自己領著個傻老婆和孩子流浪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再一想這地也在人待弄,隻要下上功夫沒有不打糧的,於是就答應了賈大善人。

賈大善人一看賈大哥同意種地又說:“兄弟我幫人幫到底。住的房子你不用愁,南場院有一座房子你先住著,屯東南角我有一塊園子,山上有咱們的林子,你隨便砍,蓋他兩間不就行了。至於木頭錢,咱也秋後一準算!”

賈大哥一聽更高興了,心想我可碰到好人啦。

從這以後,賈大哥開始拚命幹活,利用種完地的空閑時間,在賈大善人的房子旁蓋了兩間房。那一年雖然收成不太好,但賈大善人的租子也少,賈大哥一家還過得去。

轉眼到了冬天,賈大哥天天拉著爬犁起早貪黑地揀糞往地裏上,第二年的春天這地就變得肥沃了。看到這死板的地已經變成一腳下去一個坑了,賈大哥心想這地今年正是好時候,肯定能有個好收成。秋後苞米下了地,賈大善人來到他家問他:“兄弟,今年收成怎麽樣?”

“比去年強多啦!”

“收成好就好,你看我這兩天可鬧心啦,你那個啥也不懂的嫂子天天格幾我說租給你家的地租少。我說當初不是看人家困難才租給人家的嗎?現在嫌乎少當初幹啥來的?”

賈大哥一聽明白了:“大哥,你不用說啦,今年收成還好,我再把租子加一成,我咋也不能叫大哥為難哪!”

就這樣租子加了一成。

轉過年的春天賈大善人哭喪著臉來到賈大哥的家,坐在炕沿上唉聲歎氣地不出聲,賈大哥問他:“啥事難成這樣?”

“難出口啊!我老婆的娘家侄來串門,說在家沒啥幹的想租點地種,俺家那個死老婆子出個餿巴主意,讓他種你這六畝地。我說那可不行,咱把地租給人家,人家把地待弄得那麽好,咋往回收啊?他侄子說:‘老姑夫你不用怕,我把租子給你再提兩成。’我說提三成也不行,哪有這樣辦事的?這死老婆子不依不饒,嘟嘟起沒完,沒辦法我就上你這兒坐一會散散心。”

賈大哥一聽,心想這東家可真夠意思,我不能叫人家為難,於是把租子又提了兩成。

就這樣年複一年,賈大哥的地租子一再上漲,幾年下來,賈大哥拚死拚活地幹,日子不但沒有好起來,反而欠下一屁股的債。房子也歸了賈大善人,可他還一直以為賈大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賈大善人的七個佃戶中,據我們調查全部被他用這種方法剝削得窮困潦倒,有的妻離子散。而這些人並沒有認識到這點,反而認為是自己的命不好。

賈大善人的麵具被我們識破後,我決定先打了他這個土豪,用他的事例喚起賈家村窮人的覺醒。於是我通知賈大善人,財產全部封存,等候處理。當時他還很不服氣:“你們封存我的財產,工作隊就這麽不講理呀?”我把他巧取豪奪的方法揭出後,他臉上冒出了汗表示認罪,請政府寬大處理。

那天中午我到區政府匯報準備鬥賈大善人的事,回來的時候到中營村和劉慶林碰了個頭,在他那吃完飯才往回走。

剛出中營天就已抹黑,當我走到打日本崗的時候,上弦月就掛上了樹梢。想到明天就要開鬥爭會了,我這心裏既高興又有點緊張。高興的是這一步的工作有了點眉目,緊張的是這打土豪我還是平生第一次,怎麽打這分寸能不能掌握好,群眾能不能發動起來,心裏還是沒有底。因為那個時候打土豪沒有什麽格格線線,隻要有錢有民憤的就可以打,也不必請示誰,工作隊自己就可以做主。

正想著時,從崗上走下來一個人,借著月光我看這個人邊往下走邊回頭張望。那時候,中營到賈家要經過“打日本崗”,是條小道。這個人徑直衝我過來,當走到麵對麵的時候,我怕撞上往旁邊閃了一步。他一直衝我走來,並且還用手捂著嘴,這種反常的行為引起了我警覺,心裏做好了應付突變的準備。

當我倆走到跟前一錯身的時候,一道黑影從頭頂上“刷”地奔我的脖子套來,我立刻意識到這是“勒死狗”(夜晚胡子殺人搶劫的一種方法)。因為我小的時候老人們常講,這胡子晚間最愛幹“勒死狗”的勾當。我立即把兩手往脖子上一擋,一根繩子勒到了我的手上,那個人屁股一挺把我背到了背上。我也就將計就計假裝蹬了幾下腿,然後就一動不動地任他背著我走。

這家夥勁挺大,一氣背到了溝塘子對麵的山梁上才把我放下,然後坐在樹樁子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往道上啥磨。趁他往道上瞅的空兒我偷偷把手槍拔了出來,打開了保險,頂上了火,放到腰間。這家夥好像聽到了動靜,“撲愣”一下回過頭瞅我。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躺在那裏,眼睛半睜不睜地看著他。借著樹空裏透過來的月光,我看見了一雙錚亮的眼睛和嘴上的凹唇。我想起這可能就是跑脫的胡子頭豁牙子,四哥告訴我這個家夥是慣匪出身,心狠手辣,連“四海”都讓他幾分,是胡子裏的刺頭。

這家夥回過頭來看我的手在腰間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伸手從腰間拔出匕首“呼”地奔我撲來。我迅速拔出槍衝他的胸口扣動了板機,隻聽“嘭、嘭”兩聲悶響,這家夥身子一哆嗦,我就勢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把槍對準了他的腦袋。隻見他單腿跪在地上,瞪著吃驚的眼睛瞅著我,一聲沒吭慢慢倒在了地上。我走過去用腳踢了踢他的腦袋,已經氣息全無,伸手翻了翻他那淌滿血的腰間,隻翻出了半個沾滿血的苞米麵窩頭和一節大蘿卜鹹菜。我用雪洗了洗手,帶著沉重的心情向崗上走去。

到了崗頂就見屯中一夥人打著火把往這邊跑。我知道這肯定是班裏的同誌們聽到槍聲來接應。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擦一擦臉上的汗,瞅著遠處黑呼呼的大山,這心裏真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不知是為虎口脫險而驚喜,還是為豁牙子懷中的半拉窩頭而悲哀,或是為革命工作的危險性而擔憂。

人群到達崗下時,老杜高聲喊道:“班長,你在哪?”

“別招呼了,我在崗上,馬上下去!”

來到了崗下,班裏的同誌圍著我看看這瞅瞅那。我說:“沒事兒,是胡子豁牙子要給我勒死狗。叫我用槍打死了,人就在山梁子那邊。”

賈大哥說:“這豁牙子死了,咱這地方可去了禍害!這些年他這夥人可把人造害苦了,這夥人真不咋地,看到日本人撒鴨子就跑,看到中國人不是搶就是綁,最他媽不是玩藝!”

“賈大哥,明天你領幾個人把他埋了,省得嚇唬人。”

回到屯裏,坐在暖呼呼的屋子裏,同誌們一邊烤著火一邊議論起這件事。老杜說:“這事出的有點怪,明天咱要打賈大善人,今天晚上就出這事,我看這肯定是他搞的鬼。”

其他同誌也這麽認為,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把他抓起來,晚間好好審一審保準能審出來!”

我當時也覺得這事出得蹊巧,可又一想這事有時候也碰巧,如果要是賈大善人找的豁牙子,那他的懷裏不至於隻有半拉苞米麵窩頭。再說也死無對證,咱說人家搞的鬼也沒啥證據。我覺得咱工作隊是代表政府做事的,冤枉人的事咱不能幹。我把想法和大家說了以後,大家說可也對。

第二天我們在屯南賈家的場院裏召開了群眾會。這一次不是鬥爭會,而是叫賈大善人當著全屯人的麵講清他剝削窮人的罪行。有的同誌提出連李寶山也帶上吧,這賈家就這麽兩戶大戶人家。李寶山雖然也是個地主,但沒有什麽罪證,佃戶們對東家也沒有什麽反感。我沒同意帶,我覺得咱八路軍工作隊不是胡子,啥事都得講個理,不能見人家有錢就打,況且上邊也有指示,要有罪惡的。但是賈大善人有罪沒惡,這就是那次沒有鬥爭他的原因。

在那次會上當賈大善人交待了他剝削佃戶的全部伎倆後,整個會場開鍋啦。賈大哥怔怔地站在賈大善人麵前用手指著他說不出話。那幾個佃戶痛哭流涕地說:“賈大善人啊,你可真能裝啊,這麽些年我們可叫你糊弄苦啦,怨不得我們越過越窮!”婦女們一捅而上,對賈大善人連踢帶撓,我們工作隊的同誌橫擋豎攔結果還是把他打得鼻口竄血,臉也被婦女們撓得破頭爛疵。

會後我們到賈大善人家把糧食裝車送到區政府,其它的浮財,搬到當院叫屯中的人拿。可是賈家村的人除了那幾個佃戶外,其他的人都沒有動。我問他們:“白給你咋不拿啊?”他們說:“屯裏屯親的住著,拿人家東西幹啥?”結果他的浮財除了他的佃戶拿了一些外,屯中的幾個光棍懶漢撈了不少,這一次他們比誰都勤快。

晚上屯中的窮人一改黑天就睡覺的習慣,紛紛來到工作隊的屋子,嘮著白天的事,大家議論紛紛:“你們八路軍還真是向著咱窮人哪!”

我說:“這回大家都看明白啦!咱們工作隊可不像那些胡子光顧自己,咱們想的是大家。我聽上邊講咱以後還要分房子分地,咱窮人都能過上好日子。”

有的人提出:“那事能行嗎,人家要是不讓分呢?再說這“四海”還不知跑哪去了,一旦回來咱窮人還不得遭殃!”

就著這個話題我說:“要想過上好日子,不怕有錢人和胡子起哈子,咱就得像其他屯一樣,建立自己的政權農會,再建立民兵組織,這樣咱就能自己保護自己。”

大家說:“好,這招好。”

當天晚上大夥就推選賈大哥為農會主席,又挑選了十名青年當民兵,每人都準備了一條硬木棒子。他們風趣地說:“咱別叫民兵,叫棒子隊吧。”後來在土改鬥爭中,我們工作隊組建的農會和棒子隊都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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