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進入尖山子地區的第二天傍晚,我倆走進兩座大山的溝塘子裏時,天空陰雲密布,狂風一陣陣地刮著,閃電夾雜著雷鳴,樹林子發出嗚嗚的響聲,馬上要下的這場雨看來是不小啊!

我倆心急火燎地往前走,老劉說:“要是能碰著個屯避避雨多好啊!”

“誰不說來地,最好能碰著個人家少的屯子,以免碰著麻煩。”

說著話的功夫,前邊的山坡上真就出現了幾間房子。借著閃電的光亮,我發現這是一個隻有七八戶人家的小屯子,在屯子中有些房子,還有廢墟。看樣子,這個屯中的幾戶人家也是日本人實行歸鄉政策後幸存下來的。

我們緊趕慢趕(抓緊時間),在掉雨點的時候趕到了屯邊的一座兩間小土房前。開開門進了屋,又見屋裏黑呼呼的一片。

炕上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道:“誰呀?”

我說:“老鄉,我們是趕道的,在你們家避避雨行不行?”

“你們是幹啥的?”

“我們是從國兵隊伍上跑出來的,家在榆樹那邊住。想在你家避避雨,隨便在找點吃的,我們給你錢。”

他一聽沒出聲,沉思了一下,告訴炕梢的女人說:“你把燈點著,看看是什麽兵?”

炕梢的婦女把櫃子上的油燈點著後,瞪著一雙吃驚的眼睛瞅著我們。

炕頭上的男人坐了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端詳著我們,嘴裏說道:“兩位兄弟快坐下,看樣子你們這罪沒少遭呀!”

我說:“正是一言難盡呀!”

炕梢的婦女也穿上衣服下了炕。借著燈光我一打量這兩口子都三十來歲的年紀,男的大高個,長得五大三粗,大圓臉,大眼睛,大嘴叉,濃黑的眉頭,齊刷刷的黑胡子,長得倒挺威風。女的中等身材,大圓臉盤,白白淨淨的,我心想這兩口子倒挺般配。

男的下了炕後,穿上鞋對我們說:“兄弟,我家現在沒啥吃的了。你倆先坐一會,我上別人家給你們找點去。”那個女的見他這麽一說,皺起了眉頭。男的在出門的時候用眼睛斜楞了我一下,他這一斜楞我的心裏一激靈,因為他的眼神中閃出一種狡詐的目光。我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用腳偷偷踢了一下老劉。老劉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倆把槍握在手裏,打開了保險。

那個男的剛出外屋,女的說:“兄弟,你們坐著,我跟他看看去,他這個人啥事整不明白。”

我一聽心想好哇,你們倆都想溜出去,究竟想要幹什麽?雖然當時我不知道,但總覺得這裏邊沒好事。不行,萬一有情況得抓一個墊背的。

想到這裏我說:“大嫂,你不用出去忙活了。有吃的我們就吃一口,沒吃的下過雨我們就走。”

那個婦女聽我這麽一說沒好意思再說什麽(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一扭身坐在炕沿上,眼睛不時往窗外瞅。

過了一會,外邊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好在這家後牆沒有窗戶,我和老劉蹲在炕沿下,把子彈推上了膛。

我用槍指著那個婦女說:“你男人到底幹什麽去了?”

她躲在炕旮旯裏結結巴巴地說:“找他們綹子上的人去了。”

我瞅了老劉一下,心想這下可完了怕啥來啥,怕碰到胡子,反倒自己鑽進胡子窩來了?

這時腳步聲到了窗口,一個聲音喊道:“堵住門窗小心黑槍!”

我衝外邊喊道:“外邊的人聽著,你們可別亂來,這屋裏有你們的女人,槍一響我先嘣了她!”

“哎呀,還他媽的來這套,那娘們是肉票,你隨便處理!”

然後又說道:“你們是哪個道上的朋友,該不是小日本子派來踩盤子的吧?”

老劉說:“我們哪個道上的也不是,我們倆都是江東的窮人,征兵時沒辦法當了國兵,好不容易才跑了回來,誤闖了你們的山頭,請大哥們原諒!”

那個聲音說道:“真的假的?”

我說:“你見著過穿著軍裝背著槍踩盤子的嗎?”

“那倒沒有。”

“那不就結了,我倆隻不過是進屋避避雨,雨過我們就走。”

聽我這麽一說,外邊的人好像是在合計著什麽。一會兒,那個聲音又說道:“這麽著你們看行不行,如果你們真是隊伍上跑回來的,我絕不難為你們,我知道國兵兄弟也都是窮人。不過你們得跟我見大當家的去,按我們的規矩,把噴子(槍)扔在炕上,把手背在腦後。”

我和老劉蹲在炕沿下一合計,硬拚吧那是肯定打不過,不用說是胡子窩,光聽外邊的腳步聲就有一二十號人;按他們說的或許還能有條生路。

正在我倆合計的時候,外邊的人等得不耐煩了,那個聲音又喊了起來:“屋裏的朋友,怎麽樣,合計好沒有?給個痛快話。”

我說:“你說話算數不?”

“咋地,信不著啊!大老爺們說話能像老娘們似的嗎?”

“那好吧,就按你們說的辦。”

於是我倆把槍扔在了炕上,舉起了雙手站了起來。

門外呼啦闖進五六個人,用槍對準了我們,一個小個不高,長得黑巴溜秋(挺黑)的中年人喊道:“招子摸黑!”

老劉一愣:“幹啥?”

“要蒙上咱們的眼睛。”我說。

“哎呀,你小子還是道上人。”

“我三哥就是東山裏有名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你的哥哥?你姓啥?”

“也姓王,‘王六炮’王喜山是我的親叔伯哥哥。”

他沒吱聲。

有兩個人拿著破布從後邊把我們的眼睛蒙上了,然後連推帶搡地把我們推出屋。在雨中摸東拐西拐的走了老半天,進到了一個屋子。進屋後,我倆被按跪在地上,有人解開了我們的蒙眼布。我仔細一瞅,這是一座三間房的土房。屋頂上吊著一盞馬燈,南炕沿並排坐著四個彪形大漢,一抹黑色更生布褲掛,巴掌寬的牛皮板帶上插著手槍。炕裏盤腿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在燈光下臉色顯得特別的新鮮。

這個女人默默地注視著我們,用手擺弄著炕桌上的兩把駁殼槍。炕沿上的四個人把手伸向了腰間,其餘的人把槍對準了我們的腦袋,滿屋子充滿了殺氣。

那女人注視了我們足有四五分鍾的時間,突然把駁殼槍往桌子上使勁一摔,說了句:“天堂有路你不走!”

旁邊的人用槍捅了我一下:“問你呢?”

我知道這是胡子們的黑話,但是怎麽答我不知道,我忽然想起三哥說過“胡子的黑話,就像對對子一樣”,於是就順嘴冒出一句“地獄無門我偏來”。

“咋地?”

“餓的。”

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了起來。

老劉脖粗臉紅地說:“你們樂啥,不是餓急眼了,我們倆敢往屯子裏跑嗎?”

那個女的點點頭,抿嘴一樂:“來路(姓啥)?”

我說:“我是虎頭(王),他是順水子(劉)。”

她吃驚地瞅了我一下,眼睛一瞪:“你們到底是哪條道上的,唇典(江湖黑話的統稱)你怎麽知道?”

“我們是岔道上的(逃兵),我三哥是東山裏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什麽人?”

炕沿上一個大胡子的人說:“‘王六炮’是東山裏有名的炮手,他們一共拜把子哥兒八個,‘六炮’排行就是老六。”

她點點頭說:“既然是同行兄弟的人,你們跟我說實話,到底是幹什麽的?我不難為你們。”

老劉說,我們都是榆樹人,在奉天當國兵,日本人如何如何欺負中國士兵,又如何如何不堪忍受他們的欺負,一直想逃跑。我又講敘了這次到四方台子地區剿胡子,日本人如何在半道上**婦女,我們又如何殺了日本山田顧問,這些人聽得聚精會神。

當我講完後,那個女的一拍桌子大聲說道:“好,殺得好!這日本鬼子沒個好東西,你倆小子有種,起來吧!”

我倆剛要往起站,那個大胡子的人一擺手說:“慢!”然後盯著我倆問,“你們這段事是編出來的吧,你倆的膽咋那麽大,要有這個膽當初就別去當這個兵,和我們一樣,拉杆子打他個小日本狗娘養的!”

說著他又從腰裏“噌”地拔出一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上:“你他娘的要敢瞎咧咧(亂說話),我活剝了你的皮!”

我脖子一挺:“話我們已經說了,事也講了,信不信由你,要殺要斃隨便。”

他一聽說:“哎喲,你小子還挺尿性,你以為老子不敢殺你呀?”

說著揚起匕首就要往下紮,那個女的吆喝一聲:“老三你幹啥,消停一邊呆著去!”

“大胡子”一聽,不情願地坐在炕沿上嘟囔:“什麽好玩意,兩個逃跑的國兵,殺了算啦!”

那個女的下了炕說道:“兄弟,起來吧,當國兵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哪個有良心的中國人願意做日本鬼子的幫凶?”

我和老劉因為跪的時間長了,這腿也不聽使喚,站了幾下都沒站起來。那個女的一見急忙扶了我一把,站起來後我一瞅她,“喝”——她比我還高,苗條的身材,果圓型的臉,大眼睛長睫毛柳葉眉,高挺的鼻梁,隻是嘴巴大了點,兩片厚厚的嘴唇與這漂亮的臉蛋有點不太協調。

她見我呆呆地瞅著她便問:“你這麽瞅我幹啥?”

旁邊的人對我說:“這就是我們大當家的,名號叫‘靠江龍’,是女英雄‘駝龍’的拜把子姐妹。”

那時候的胡子遍地,光九台縣境內帶“龍”字的綹子就有“駝龍”“青龍”“靠江龍”“過江龍”“霧中龍”等,這“靠江龍”是新拉起的杆子,又是小綹子,因此在江湖上不太有名。不過這五個帶“龍”字的綹子,當家的都是女的,又都是拜把子姐妹。後來,這五個綹子的人都被日本人消滅。民間的說書人把她們的事編成書,書名叫《五龍鬧江西》。

我一聽這個女的是大當家的,急忙把頭低了下來。

老劉在一旁說:“久仰久仰。”

我知道他這是順情說好話,他在奉天當了三四年的國兵能知道家鄉的事嗎?

旁邊的人問我:“你聽說過我們大當家的名號嗎?”

“沒聽說過。”

“靠江龍”說:“這個兄弟倒挺實在。”

屋裏緊張的氣氛緩和了,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隻覺得兩腿發軟眼冒金星,一咧歪,差點摔到了炕沿上。“靠江龍”一見說道:“這倆兄弟餓壞了,趕快讓他們吃飯。然後睡個消停覺,有事明天再說。”說完留下倆人看著我們,領著其他人走出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