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氣氛鬥轉直下,死寂的隻有容嬤嬤那憂憤陰冷的聲音,大太太本就哭花了的臉,此刻又密布了一層的冷汗,看上去就像塗了一層油似的,看上去讓人莫名覺得心慌,然而,還不止如此,大太太此刻不僅是身上出冷汗,心裏更是不斷的打著激靈,今天發生的一切,本都是她布置好的,可沒想到結果卻與她的設想天差地別,甚至,她第一次陷入了某種恐慌當中,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個陰謀丫。

沒錯,她想算計別人,可到頭來,她發現,自己才是那個被算計的人。

不由得,她將目光看向了李清歌。

一切源自於她。

李清歌毫無遮掩的迎上了大太太陰沉沉的視線,唇角揚起一絲嘲諷的冷笑。

大太太心驚,難道真的是李清歌這小蹄子使的壞?不然為何會這樣?

隻是不容她思考,容嬤嬤的話又響在了大廳。

“別的事先不說,單就二小姐這件事,難道夫人敢對天發誓,此事真的與你沒有半點幹係?”她一字一頓,字字句句飽含了對大太太的不滿與憤怒。

“你這賤婢,若說此事與本夫人有關,那也是因為你。”大太太氣的直喘,說話的時候不得不用手捂著胸口,似乎怕承受不住而一時昏厥一般媲。

李碧如體貼的扶在大太太身側,不停的拿小手替大太太揉著胸口,神色滿是擔憂,“太太,您消消氣,千萬不能跟一吃裏扒外的奴婢一般見識呀,若您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她更加得意?”

許是被李碧如的話戳中了痛處,大太太滿麵悲戚,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怎麽能不生氣?好歹本夫人與她主仆三十年,平日裏待她如親姐妹一般,想不到今日卻......卻遭她這般陷害,我這心裏......真的難過。”

輕歎之後,又是擺手道,“罷罷罷,她這麽說也不全然不在理,畢竟,她跟了本夫人三十年,她做了這樣的惡事,本夫人自然難逃責任。”

“夫人話說的漂亮,但奴婢真心不服。”容嬤嬤見慣了大太太虛偽的模樣,不由冷笑,“沒錯,奴婢的確做過惡事,還不止二小姐這一樁,隻是,奴婢所做過的惡事,哪一件不是為夫人您做的?哪一件不是夫人您親手策劃主使的?不然,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也做不成呢。”

“你你你——”大太太氣的渾身顫抖,卻連一句反駁的話說不出來。

容嬤嬤見狀,亦是心中說不出的快活,氣勢明顯有越挫越勇的趨勢,似乎要將這些年所受的憋屈全部發泄出來,“太太,你也不要怪奴婢,你不仁,奴婢自當不義。”

“你以為你這麽說,人就信了嗎?你一個陷害自己主子的賤婢,你的話,誰會相信?”李碧茹從旁幫大太太罵道,然後,扶了大太太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太太,這種人,不必與她計較。”

“是啊。”李清歌冷眼看著李碧茹,這見縫插針裝好人的功夫,無論前世今生,這李碧茹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隻是,與大太太這種人為伍,容嬤嬤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一個陷害自己主子的人,說的話自然是人不信的。但——”李清歌不置可否的一笑,突然話鋒一轉,道,“但你如何斷定,容嬤嬤就是陷害主子?而不是被主子利用拉來做個墊背的?”

“我?”李碧茹一時語結,但看到李清歌,她就有種本能的敵意,本能的就想越過李清歌去,所以,盡管底氣不足,她仍舊昂著漂亮的頭顱,冷聲哼道,“夫人是什麽為人,奴婢們平常都看在眼裏,夫人對二小姐怎麽樣?奴婢們更是一清二楚,所以,奴婢根本不信夫人會做出這種事。”

“容嬤嬤跟了大伯母三十載,難道你們就看出她是這樣的人?若真的是的話,大伯母又豈會留她到現在?”李清歌反問。

“這——”李碧如嗆白了臉,但還是強道,“太太心善寬厚,才會受這賤婢蒙騙。奴婢等皆是太太身邊伺候的人,自然十分清楚。隻是,李姑娘,你也寄居在高家,受過高家的恩惠,太太更是當你如親生的孩子一般,可現在,你口口聲聲卻都是在幫那賤婢,你說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也認為是太太主使?有意陷害你嗎?”經過這幾日在大太太身邊伺候,她敏銳的看出,大太太對李清歌這位未來兒媳並不上心,相反,還有一種不尋常的憎惡,所以,她再笨,也知道,與李清歌為難,就會討大太太歡心。

而高家,除了高遠,那就是大太太說了算,大太太與李清歌之間,孰輕孰重,李碧如自然掂量的清楚,何況,李清歌辱她在先,又是高逸庭的未婚妻,單憑這兩點,她李碧如此生便與李清歌不共戴天。

“難道不是?”李清歌秀眉微挑,直接反問。

“李姑娘。”大太太痛心疾首的搖頭,“別人誤會本夫人也就罷了,想不到連你也??哎......”大太太重重一歎,已是灰心的難以開口了。

看她這個樣子,李清歌嘴角的冷笑慢慢凝住,雙眸之中亦迸發出冷意,“是啊,高伯伯與我爹本是同門,而我也原以為到了高家,就同到了自己家,大伯母也如自己親生的母親一樣,可——”

前世,她真的會這麽想,以為大太太對自己真心體貼,卻原來不過是口甜心苦,笑裏藏刀罷了。

李清歌聲音微哽,臉上掛著譏誚的笑意,亦有些悲涼的味道,“可原來,事情全然不是青歌想的那樣。”

語畢,她突然看向周嬤嬤,冷聲問,“周嬤嬤,敢問今天這麽多的香客,可都是你找來的?”

周嬤嬤心下一沉,但想著李清歌不過是寄居在高家的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有什麽了不起的,也就很不屑的哼了聲,“老奴忙著呢,沒事找他們做什麽?”

隻是,她話一出口,座位上便有一位年輕的公子提出異議,“耶,這位大娘,你說話怎麽作假呢?”

周嬤嬤麵色訕訕,哼道,“這位公子,老身說什麽了?”

“我們雖然不是你專門找來的,可也是聽你的話才進來的。”那位年輕公子道。

“是啊。”又一位中年婦人,開口道,“一大早,我們本是上來敬香的,誰知你半路攔了我們,說這邊有空見大師開光的佛像,誰能在佛像麵前許願,一準靈驗什麽的,所以,我們才搶著跟你過來,誰知來了竟然看到了那樣不堪的一幕。”

“就是。”又有人啐道,“真他媽晦氣。”

眾香客紛紛指認是周嬤嬤將他們引了過來,周嬤嬤見賴不掉,隻得強硬頭皮說,“沒錯,就算老身引你們過來又如何?老身原也沒說錯,隻是不小心走錯了路,又錯撞到了那一幕罷了。老身可不是故意的。”

“周嬤嬤伺候在大伯母身邊,那是忙的很的。”李清歌嘲諷,“怎麽會有時間去幹這麽吃力不討好的事?何況,這普濟寺根本就沒有空見大師開光的佛像,周嬤嬤,你可是在撒謊哦。”

“我,我......我也是聽人說的,想找人一起去看看罷了。”周嬤嬤支吾道。

“好了,欲蓋彌彰,越描越黑的道理,我想周嬤嬤不會不懂吧。”李清歌冷笑,然後,不容她繼續敷衍解釋,再回頭對赫連奚道,“殿下,如果民女沒猜錯的話,整件事應該是這樣的。我那心善仁厚的大伯母,許是覺得我李清歌礙眼,便想了一個要毀我清白的法子懲戒於我,所以,吩咐了容嬤嬤周嬤嬤以及二姐姐三人辦妥此事。容嬤嬤便找來了李三,是夜,打算將我迷昏送進柴房,供其淩辱,卻不想陰差陽錯,倒將二姐姐送了去。這才有了今天早上那烏龍的一幕,才有了李三當著我李清歌的麵,全然不識,還敢妄言與我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早在靈州便已經私通這樣的鬼話。更有了二姐姐一來便會找大太太算賬的行為。而周嬤嬤因當時不在場,所以並不知曉事情有變,仍帶著一眾香客來捉奸,打算讓我李清歌在大庭廣眾之下丟醜,遭人唾棄,永不翻身。”

眾人聽言,頓時豁然開朗,剛才混亂的狗咬狗的局麵也立刻清晰了起來。

而大太太等一眾當事人更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那李清歌究竟如何得知?整件事情就像她親自參與了一樣?

不由得,大太太目光森冷的盯向容嬤嬤,定是這老貨出賣了自己。

而赫連奚聽完隻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手托腮,狀似沉思。

高逸軒聽完則滿臉怒色,恨不能將大太太等人薄皮拆骨。

“好狠毒的心。”他咬牙哼道,雙手捏的咯咯作響,幸好,醉兒在旁,一直拽著他的衣角,生怕他突然衝出去殺人。

高遠臉色鐵青,憤怒的瞪向大太太,“你——想不到你竟真的做出這種事?”

“我——”麵對眾人指責的眼神,大太太百口莫辯,推開李碧如,然後艱難的跪倒在地,哭道,“老爺,別人冤枉妾身也就罷了,難道,妾身跟了老爺這麽多年,老爺也要冤枉妾身嗎?”

“事實擺在眼前,你要我怎麽相信?”高遠怒道。

大太太哭著搖頭,一路跪爬到了高遠腳下,抱著他的腿就哭道,“老爺,一個賤婢說的話你就信,我的話你就不信嗎?”

“不,老爺,奴婢所說句句實話。”容嬤嬤也跪向高遠,喊道,“不僅是二小姐這件事,甚至四姨娘也是夫人害死的,還有翠容。”

“老貨。”大太太憤怒的喝斥。

容嬤嬤卻不看她的眼睛,隻對高遠說,“老爺,奴婢可以對天發誓,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操生。四姨娘是被下了藥毒死的,翠容,大太太當年說憐她年紀大了,許了恩德,讓她回鄉嫁人,其實,翠容一出高家門,就被人綁到了荒郊野外害死了。不止這個,還有三姨娘原先懷的那胎男孩,生下來就是個死胎。”

“容嬤嬤。”大太太再也聽不下去,大聲喝止著,“那李清歌究竟許了你多少好處?能讓你如此處心積慮的陷害本夫人?竟將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都栽贓到了本夫人頭上?”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高雲萍冷哼道,“爹,我可以作證,那老妖婦原本是想害李姑娘的,此次來普濟寺不過是一個幌子,就是她想在此害了李姑娘,佛門之地與人**,罪加一等,她是想讓李清歌永遠背負**婦的罵名,永遠生活在別人的唾棄和踐踏之下的。”

“老妖婦。”高逸軒聽言,氣的甩開醉兒,抬腳就朝大太太踹了過去。

“慢著。”李清歌卻適時攔住了高逸軒。

“丫頭。”高逸軒心疼又不解的看向李清歌,“為何不讓我幫你教訓她?”

教訓她?哼,她李清歌的仇,要報也隻能自己報,何須假他人之手。

何況,高逸軒這一腳下去,那大太太最多受點皮肉之苦,說不定,她會趁此機會暈倒,然後逃避眾人的譴責。

她才不會讓這老妖婦如願。

大太太心驚肉跳的望著高逸軒,雙手死死的抱著高遠的大腿,“老爺,老爺,救救我——她們想害我,她們是想害死我啊。”

“老爺,奴婢有證據。”容嬤嬤這時倒出奇的冷靜起來,思路一明朗,這往日裏辦事的老練也就顯出來了。

這些年,在大太太的**威之下,她表麵活的光鮮,但內裏其實就像在刀尖上過日子,稍不留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就譬如今天,一旦出了事,自己便是那第一個挨刀的人。

本來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可是,她還有個兒子,那是八年前,她與外麵一個送菜的夥計生的,為怕大太太知曉,她裝病躲到了農莊,偷偷生下孩子又送人了。

這些年,她什麽都沒有,唯一剩下的也就那個兒子了。

可如今,她若死了,依照大太太的性子,定然會斬草除根,她的兒子定難逃毒手。

所以,她拚死也要一搏,要麽大太太死,要麽她與兒子亡。

所幸,她還有張最後的王牌!

“這是四姨娘臨終前的血書。”容嬤嬤突然解開了外邊的褂子,不顧大庭廣眾,竟直接扯開裏衣,就當眾人避嫌的別過臉去時,耳邊隻聽刺啦一聲衣服碎裂的聲響,就見容嬤嬤雙手捧著一封血書,“老爺,您看。”

眾人瞧去,隻見血紅的顏色,彌漫整個碎帛。

高遠手指顫抖的拿了起來,隻見上麵寫著:害我者唐婉,那個婉字最後一筆拖的老長,似乎是無力之後手指順勢搭了下去。

“娘。”高雲惠也撲了過來,從高遠手中搶過血書,但見上麵五個血紅大字,心頓時如刀絞,“這的確是娘的筆跡,娘——”將血書捧在心口,高雲慧心痛哭泣,雖然過了這些年,但血書上依舊傳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怎麽會?”大太太見狀,早已嚇傻了,口裏隻喃喃的念叨著,“不,不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高雲萍吸了吸鼻子,淚光之後,痛恨的眼神像是要絞了大太太一般,“為什麽?娘一生與人為善,處處尊你敬你,也從不曾想過與你爭什麽?為何你還要如此狠毒,要下毒害死她?嗚嗚嗚......”

“我......”

“還有翠容。”容嬤嬤接著道,“翠容當年不過是模樣標致了一些,太太便容她不過,當著人麵,竟然給了天大的恩惠,讓她回鄉成親,卻不料,最後竟然那般害她,讓人將她綁到野外**,”

“什麽?”高遠刹那間,臉色變得駭人,那個名喚翠容的丫頭,他還記得,當年也不過十五六的模樣,生的花兒一般,雖然長的與赫連玉不像,那那純真的性子,卻是極其相似的,每每見她在跟前嬌笑羞語,他都好像見到了赫連玉,所以,才有了將她收房的決定。

隻是,當自己這樣對大太太提的時候,大太太卻告訴她,翠容在老家早已定過親的,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她正考慮要不要開了恩,直接放人回鄉成親,連贖身的銀子也不要了呢。

就這樣,即便心裏有些不舍,高遠也沒有勉強,就像當年對赫連玉一樣,不但如此,他還叮囑大太太,讓多給些銀子首飾衣服什麽的,就當是高家的陪嫁了。

大太太當時滿口應下。

想不到,最後竟是如此結局?

高遠此刻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赫連玉死了,與她最像的四姨娘也死了,甚至於翠容,竟然也......

“賤婦!”高遠臉色鐵青的嚇人,他一腳狠狠的踢開大太太。

“啊——”大太太不防,整個人癱倒在地,正哭叫時,高遠又狠狠一腳踩在她的胸口,目光凜冽似劍芒,“賤婦,你竟如此狠毒?你竟——如此——狠毒?”咬牙切齒的同時,高遠的腳狠狠的在她心口碾壓了下去,直痛的大太太殺豬般的哀嚎著。

“啊,老爺,冤枉,冤枉啊——”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喊冤枉?難道蘭兒的親筆血書還能有假?”高遠收回腳,一彎身,一把揪住大太太的衣領,就將她提了起來。

“不,不可能。”大太太此時還想狡辯,“我真的沒有殺她,許是她......她恨我,連死都不想放過我。老爺,她是恨我沒給她平妻的位置,所以,死了也不放過我呀。”

“哼,你還真能狡辯。”高遠狠狠的將她摔下,眼神有冷變為深深的嫌惡,“唐婉,曾今,我念你端莊賢淑,即便不愛,也尊你敬你,更將高家一切交予你來打理,甚至......許多事,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不到你?你竟得寸進尺,竟然......做此傷天害理之事?蘭兒也就罷了,可翠容她不過還是過孩子......”

“老爺——翠容,我當年就放她走了,至於她出府後遇到了什麽事,妾身真的一無所知啊,”大太太神色激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道,然後,突然想到什麽,又指向容嬤嬤,“說不定,說不定就是這賤婢與人合夥,要陷害妾身呀,老爺,你千萬不能被蒙蔽了呀。”

“大伯父。”李清歌突然道,“翠容沒死。”

“什麽?”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而大太太則目光陰毒的盯向了周嬤嬤,因容嬤嬤與翠容關係甚好,所以,此事,她交給了周嬤嬤去辦。

周嬤嬤見大太太望來,頓時一臉委屈,“夫人,我——”當年,她是按照夫人的意思辦的,找了一些流落的盲流,還許了銀子的,而那些人也說人死了,隻是怕忌諱,她沒親自驗看罷了。

“她人在何處?”高遠驚問。

李清歌淡淡一笑,“就在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