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麵臨政權的危機時,上位者往往會更加猜忌臣屬,這是自古難破的定律,在孫權這裏也不例外。
有了吳郡和會稽郡各大世家為了家族利益拋棄江東的先例,孫權更加猜忌下屬,他不惜重新啟動在江東臭名昭著的鷹喙,一個被江東官民深惡痛絕的秘密調查機構。
自從王寧被處死後,鷹喙隨之被解散,但不久前,孫權又重新啟動這個秘密調查機構,並任命心腹侍衛趙堅為鷹喙校尉。
諸葛瑾便是第一個被嚴密監視的重臣,他被孫權懷疑的根源是他將兒子送去了交州,過繼給諸葛亮為子,這本身也不是什麽大事,諸葛亮膝下無子,兄長把兒子過繼給他,也很正常。
但諸葛瑾做這件事的時機卻選得不好,恰好在江東麵臨危機之時,而且孫權向交州求援,交州卻保持沉默,這更令孫權惱火,他便懷疑諸葛瑾準備拋棄江東,脫身去交州了。
其實孫權的猜測並沒有錯,在江東危機日益深重的今天,已經沒有多少人願為江東殉難,尤其江東已變成一個窮兵黷武,陷百姓於水火的政權,不僅世家無情拋棄它,普通民眾也恨之入骨,在這種情況下,一向惜名譽如生命的官大臣們又怎會將自己的身後之名陷入一個毀滅其理想、抱負的政權?
當年董卓、李催先後謀逆,致使北方大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令人名士們反感,而袁紹政權岌岌可危,而江東政權正如冉冉升起的朝陽,安全富庶,孫策孫權引賢納士,虛懷若穀,引來了無數人的目光,也使諸葛瑾義無反顧地投靠江東。
而近二十年過去,江東卻又毀在孫權的一次次戰略決策失誤上,毀在孫氏家族內部的爭權奪利上,到了今天,諸葛瑾心中的理想之火已經熄滅,他和家人的生命遭到威脅,讓諸葛瑾怎麽能不心寒,怎麽還會想著報效江東,隻是他自己也不知該去哪裏?
今天上午,諸葛瑾收到了兄弟諸葛亮的一封密信,請他前去交州避難,諸葛瑾這才意識到,他兄弟諸葛亮其實時時刻刻都在關注中原的局勢,很清楚江東危機已至。
但要他去交州避難,他卻著實感到猶豫,一方麵是交州太偏僻,使他有一種遠離中原政局失落感,其次就算他諸葛瑾能逃走,他的妻兒也逃不掉,被孫權嚴密監視。
就在剛才,諸葛瑾從嚴畯口中得到了劉璟提出的三個條件,他便意識到,還有十天,戰爭就要開啟了,他必須要為戰爭的到來做準備了。
諸葛瑾登上馬車出了建業城,便急急向秣陵縣城趕去,這個時候城門早已關閉,孫權有令,不準任何人出入縣城,但江東的官員例外,他們需要去建業宮議事,必須要出入縣城,諸葛瑾也不受城門約束。
秣陵縣城距離建業城約三裏,兩城之間是一條寬敞平坦的官道,官道兩邊是大片樹林,在靠近縣城的一段路程,森林漸漸消失,官道兩邊布滿了無數商鋪、酒館和旅舍。
時間已過了一更,諸葛瑾的馬車正沿著官道向縣城駛去,官道上十分寂靜,除了他的馬車在轔轔而行外,再無其他行人。
不知為什麽,諸葛瑾的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如果吳侯要對付他,此時就是最好的機會,他不停向兩邊森林望去,催促車夫加快速度。
可就在這時,車夫忽然停住了馬車,諸葛瑾一驚,急問道:“怎麽停下了,發生了什麽事?”
“老爺,前麵有人!”車夫顫抖著聲音道。
諸葛瑾探頭出車窗,心頓時涼了半截,前麵有十幾名黑衣人並列站一排,攔住了去路,不僅前麵有人,前後左右都有黑衣人,將他的馬車團團包圍。
“你們是什麽人?”諸葛瑾不安地問道。
這時,一名騎馬的黑衣人上前,拱手施禮道:“請諸葛先生不要害怕,我家主人煩請諸葛先生一行。”
諸葛瑾聽他言語中頗有禮節,心中稍安,便問道:“你家主人是誰,要請我去做什麽?”
黑衣首領笑道:“我家主人是誰,先生見了便知,若先生不願去,也不勉強。”
他一揮手,攔路的黑衣人紛紛退下,黑衣首領歉然道:“攔路隻是為了保護先生的馬車,並無惡意,若先生不願去,盡管上路,在下絕不阻攔。”
諸葛瑾見所有黑衣都撤走了,大道上隻剩下這名騎兵的黑衣男子,他確實隨時可以離去,再前麵不遠就是是幾家商鋪,諸葛瑾沉吟片刻,又問道:“你家主人在哪裏?”
“向西走三裏便到。”
諸葛瑾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就去見一見你家主人,請帶路吧!”
騎馬黑衣人大喜,調轉馬頭道:“請隨我來!”
諸葛瑾吩咐車夫,“跟著他。”
前方是十字路口,走了不到數十步,馬車便轉道向西,跟在騎馬黑衣的身後不慌不忙向西而去,諸葛瑾感覺對方並無惡意,應該不會傷害自己,而且他也很好奇,究竟是誰要見自己。
馬車約走了三裏,官道漸漸靠近長江,遠遠隻看見一艘大船停在江邊,諸葛瑾記得那是一個廢棄的碼頭,怎麽會停了一艘大船?
馬車在大船前停下,諸葛瑾下了馬車,眼中疑慮地望著這艘大船,黑衣人拱手笑道:“我家主人就在船上等候,請先生上船。”
猶豫一下,諸葛瑾最終跟隨著黑衣人上了大船,他走進了船艙,隻見艙內光線明亮,一名身著長衫,頭戴金冠的男子正含笑望著自己。
“殿下!”
諸葛瑾頓時被驚呆了,眼前
這個要見自己的男子竟然是漢王劉璟,他心中一片茫然,呆呆地站在那裏。
劉璟微微笑道:“這麽晚還請諸葛公過來,很抱歉!”
諸葛瑾這才醒悟過來,他有些手足無措,上前行禮道:“參見殿下!”
劉璟手一指小桌旁,笑道:“如果諸葛公不急著回去,我們不妨聊一聊。”
諸葛瑾點點頭,在小桌旁坐下,劉璟在他對麵坐下,侍衛進來上了兩杯茶,劉璟端起茶笑道:“我見諸葛公也是臨時起意,我的斥候稟報,諸葛公獨自一人在建業宮外徘徊,似乎有什麽心事,所以我便將先生請來,沒有事先告之,請先生見諒。”
諸葛瑾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漢軍斥候觀察到,但立刻他又明白過來,漢軍斥候並不是監視他,而是在監視建業宮,正好自己躲在建業宮外麵時,被他們看見了。
想通這一點,諸葛瑾心中舒服了很多,而且劉璟對他很客氣,這也滿足了他內心的一點自尊。
諸葛瑾笑道:“我在建業宮外是為了等嚴曼才出來,打聽一些情況,我已知道殿下開出的三個條件了。”
“那諸葛公以為三個條件如何,吳侯會答應嗎?”
諸葛瑾搖搖頭,“他一個條件都不會答應,莫說免稅賦三年,就是免稅一年,江東官府都會立刻關門,年初,吳侯向江東各大世家借了二十萬石糧食,就指望著用稅賦去償還,他不加稅就很不錯了,還要他免稅,殺了他也不會答應。”
劉璟聽諸葛瑾用‘殺了他’這種語氣,心中好笑,可見諸葛瑾對孫權的怨念有多深,他也知道諸葛瑾被孫權監視之事,不過劉璟不提此事,依然心平氣和地笑問道:“那第二個條件和第三個條件呢?”
“第二個條件是放江東民眾自由,不準阻攔他們,若真的放開,不出半年,江東民眾都會跑得幹幹淨淨,可以去荊州享受輕徭薄賦,誰還願意在江東承受沉重的賦稅,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江東民眾跑光了,士兵也會逃亡,江東自然就不存在了,而第三條更不可能,第二條或許還有時間爭取,第三條就直接是孫權下野,恢複郡縣,江東政權消失,這種自決性命之事,孫權如何肯幹!”
諸葛瑾的分析和劉璟的想法不謀而合,劉璟當然知道孫權不會答應,他才給出十天時間,讓江東武官員們一個選擇的機會,就是希望諸葛瑾這樣的賢良之臣能投效自己。
劉璟又緩緩道:“有人說我這次攻打江東是和從前一脈相承,當年江東攻打荊州,企圖吞並荊州,如今隻是反了過來,事實上不是一回事,這次我攻打江東是要統一南方,走出統一天下的第一步,讓天下黎民得以休養生息,讓大漢能得以複興,這我的抱負,也是無數賢德士人的理想,我相信諸葛先生也同樣是心存此念,眼看江東大廈將傾,諸葛先生為何還要死守這被江東民眾所憎恨的政權,逆民意而行?”
諸葛瑾低下頭,半晌歎道:“我早已對江東心灰意冷,也不會愚忠於孫權,今天我弟寫信讓我去交州避難,我本已動心,隻是家人被監視,無法脫身,故而憂心忡忡。”
“去交州避難?”
劉璟搖了搖頭,“遠去交州,也就遠離了中原社稷,遠離了大漢複興的機會,諸葛公為何要做出這不明智之選?”
諸葛瑾低頭半晌不語,他如何想去交州,不過是無法啟齒罷了,劉璟明白讀書人的自尊,便誠懇對他道:“如果諸葛公願加入複興大漢的陣營,禮部丞之職專為先生虛席以待。”
劉璟給足了諸葛瑾麵子,諸葛瑾如何還能拒絕,而且還是禮部丞之職,他心中激動,起身向劉璟深施一禮,“微臣諸葛瑾願為複興大漢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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