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最終接受了張昭和程普的方案,暫不出兵奪回京口,這當然會影響到軍隊士氣,從軍方大將的角度來看,這是極為嚴重的後果。

但在高層決策者的眼裏,軍隊士氣談不上很重要,那隻是一個戰術問題,而江東大局的得失才是決定性的因素。

京口的戰略位置雖然重要,但畢竟那裏不是漢軍主力,江東軍一旦被京口戰局拖住,將陷入全麵被動,在權衡利弊後,孫權選擇了沉默,他的目光始終關注著漢軍主力的動靜。

在京口淪陷五日後,一千五百餘艘漢軍主力戰船終於出現在建業城外的長江江麵上,加上原本就在江麵上的兩百餘艘戰船,一千七百餘艘戰船在江麵上鋪開,船陣寬達十裏,長三十餘裏,整個長江江麵仿佛被漢軍的戰船鋪滿了,船桅如森林,千帆似雲層,層層疊疊,聲勢極為壯觀。

建業城頭和城外軍營,兩萬多江東軍將士親眼目睹了這震撼人心的一幕,無數將士的心都涼了,不少人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荊州軍和江東軍的對比上,兩軍實力相差無幾,或許因為火油的緣故,荊州水軍稍微強那麽一點點,僅此而已。

他們根本無法想像,漢軍經過十年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什麽樣的程度,但眼前的一幕終於讓他們看懂了江東軍和漢軍的巨大差距,這種巨大的差距又讓無數人心感失落。

夜幕降臨,江東將士們再也看不見城外那壯觀的一幕,將士們紛紛各自聚集,低聲議論著江東和各自的前途。

在一座小帳內,大將蔣欽正獨自一人喝著悶酒,這時帳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家將軍可在?”

“我家將軍在帳中,請稍候!”

蔣欽聽出是大將董襲的聲音,他慌忙將酒和耳杯藏了起來,軍中嚴禁飲酒,他可不想被人發現,藏好了酒杯,蔣欽才道:“請董將軍進來!”

帳簾一挑,大將董襲走了進來,他立刻聞到了帳中的酒氣,看見了溫酒的熱水銅盆,但他卻不說破,微微一笑道:“公奕似乎有心事?”

蔣欽歎了口氣,“現在誰沒有心事呢,元代請坐吧!”

董襲坐下,卻從懷中取出一瓶酒,笑道:“雖然軍中不許飲酒,但我還是想和公奕喝一杯,如何?”

蔣欽苦笑一下,這才從箱子裏取出酒壺和耳杯,“估計也瞞不過元代,就一起喝吧!”

兩人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蔣欽又取了一隻耳杯,給他將酒滿上,端起自己的耳杯道:“來!我敬元代一杯。”

兩人耳杯相碰,皆一飲而盡,蔣欽和董襲都是江東老將,跟隨孫策打下江東基業,但在孫權登位後,他們這些跟隨孫策的老將卻漸漸被冷落,反而是陸遜、呂蒙、淩統、徐盛、丁奉這些年輕大將得到了重用,如果說重用年輕人,但黃蓋、韓當、程普這些跟隨孫堅的老將依然很活躍,絲毫沒有被冷遇,明顯隻有他們這些中間層被冷落。

周瑜、淩操、太史慈、陳武、潘璋等大將早逝,魯肅被棄用,賀齊被逼反,蔣欽、董襲和宋謙等人也

隻為校尉,著實令他們心灰意冷。

蔣欽歎道:“今日見到了漢軍的強大實力,才知道為何曹操在合肥被擊敗,元代,江東完了!”

蔣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忍不住淚如雨下,伏案痛哭起來,董襲手中用勁,耳杯應聲而碎,他恨聲道:“昔日伯符將軍威震江東,打下大好基業,可傳到吳侯手中,他卻屢戰屢敗,內亂不斷,硬生生將江東大好基業折騰光了,這並非是漢軍強大,而是我們的內禍。”

蔣欽嚇了一跳,連忙拭去淚水擺擺手道:“元代千萬別亂說話,嚴防隔牆有耳。”

“已經到今天這個地步了,我還怕什麽?”

董襲換了一隻耳杯,給自己倒滿酒,端杯一飲而盡,連聲冷笑道:“眼看江東大勢已去,現在人人都在自謀前程,難道公奕要給吳侯殉葬嗎?”

蔣欽搖搖頭,“若真倒那一天,我就隱居祖地,耕地種田去,不想這些煩惱之事,元代呢,打算回會稽做漁翁嗎?”

董襲起身到帳外看了看,這才回帳坐下,低聲對蔣欽道:“我聽到一個消息,軍師之侄也參加了長安科舉,還高中前榜,被任命為南陽郡舞陰縣丞。”

蔣欽大吃一驚,急問道:“這消息可是真?”

“連具體的出任官職都知道了,應該假不了。”

蔣欽愣了半晌,結結巴巴道:“這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哼!這就叫知人知麵不知心,所有人都知道,最痛恨漢軍的是張軍師,可他的侄子卻投效了漢國,如果說他不知情,我願意賭項上人頭。”

“那吳侯知道嗎?”蔣欽又小聲問道。

董襲搖搖頭,“這個消息我也隻是剛剛聽說,估計吳侯還不知道,不過吳侯密探遍布,他應該會知道,隻是現在這個局勢,他未必會表露出來。”

說到這,董襲又欠身上前,壓低聲音道:“我告訴公奕這些事情,是想讓公奕心裏有個底,這場大戰,咱們也得悠著點。”

蔣欽聽懂董襲的言外之意,他緩緩點頭,“我明白元代的意思!”

夜色降臨後,漢軍戰船也收兵去了長江北岸,密集的戰船停泊在北岸,夜風拂動江水,浪花拍打著大船,在大船外圍,近千艘哨船在長江中巡邏,嚴密監控江麵上的動靜,防止江東軍偷襲漢軍戰船。

這時,一艘江東百石戰船緩緩向北岸駛來,當戰船剛駛入

第一道漢軍防線,便立刻被漢軍哨船發現,一支火箭騰空而起,劃出一道亮色,這是表示輕微情況發生,隨即七八艘哨船從四麵八方趕來,將江東戰船團團包圍,數百名漢軍哨兵張弓搭箭,對準了江東戰船。

一名漢軍哨兵軍侯厲聲高喝:“江東船為何闖界?”

這時一名中年士從船艙內走出,拱手道:“我是吳侯特使,從事中郎將嚴畯,奉吳侯之令來拜見漢王殿下,請各位通融。”

十幾名漢軍士兵跳上戰船,仔細搜查一遍,向軍侯稟報道:“船上沒有可疑之物。”

雖是這樣,但軍侯還是不放心,他對嚴畯道:“江東戰船不得入內,可乘漢軍哨船入內。”

嚴畯無奈,隻得上了漢軍哨船,七八艘哨船依然監視著江東戰船,一艘哨船向主船而去,離主船還有數百步,他們又被第二道防線攔住,軍侯出示了哨牌和暗號,這才道:“江東使者前來求見漢王殿下,請代為通報。”

“請在這裏等候!”劉璟的侍衛船隻向主船駛去。

此時漢王劉璟正在座艙內聽取甘寧的稟報,就在七天前,甘寧率一萬軍隊在京口登陸,成功占領了京口,截斷了建業和吳郡的聯係,但讓甘寧感到驚訝是,江東軍並沒有反攻京口,似乎默認了漢軍對京口的戰略,這很出乎他的預料。

劉璟負手聽完甘寧的稟報,淡淡笑道:“這不難理解,江東軍兵力有限,他們隻會將軍隊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對付更重要的敵人,若我是孫權,我也會放棄京口。”

“殿下是說京口不重要?”

“京口當然重要,京口淪陷,毗陵郡也就不保了,相信孫權很清楚這一點,隻能說,京口在他心中比不上建業重要,也不如吳縣重要,在沒有奪回京口的把握之前,他隻能選擇暫時放棄京口。”

甘寧點了點頭,他有點明白漢王的意思了,這時,他想了想又道:“在毗陵郡以南,還有八萬民夫在挖掘運河,據剛剛得到的情報,這些民夫並沒有撤走,依舊在江東的監視下勞作,卑職隻需派一支精兵南下,將會立刻解救出這些民夫,不知殿下可準卑職用兵?”

劉璟微微笑了起來,“反正以後我也要組織民力挖掘運河,索性就讓孫權替我完成這個工程,這有何不好?”

“如果是這樣,恐怕還要再等半個月才能挖掘完成。”

“那我們就等!”劉璟輕描淡寫道。

甘寧躬身行一禮,”是!卑職遵令。”

甘寧正要告辭離去,這時侍衛在船艙門口稟報,“啟稟殿下,江東使者嚴畯求見殿下。”

江東使者的到來在劉璟的意料之中,他沉思片刻,對主薄郤正道:“郤主薄先替我接待他,就說我在商議重要軍情,一時走不開。”

郤正起身行一禮,快步而去,這時,甘寧在一旁小聲道:“殿下,江東必是來求和,不如不見吧!”

劉璟淡淡笑道:“不必這麽小家子氣,見不見他都不會影響我們的既定策略,而且他來得也正好,畢竟我也需要擺一個姿態,取信於江東百官和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