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囧已在幾天前便返回了西涼,他給羌王南宮索遞交了劉璟的親筆信,看得出南宮索對信中很不高興,隨即冷落了薑冏,命他回家休息,便再也沒有了消息。

薑冏的家在張掖縣城內,張掖縣也是羌人的王城,城中布滿了漢人的建築和羌人的帳篷,羌王南宮索的王帳便位於縣城中央,而薑冏的家則在縣城西北角,是一座占地兩畝的小宅院,宅邸堅固結實,是一座上等好宅,原本是一名商人的房子,商人在十幾年前逃離涼州後,這座宅子便空置了,南宮索為感激薑冏將兒子從長安帶回來,便將這座宅子賞給他居住。

宅子裏隻住著薑囧父子二人和幾名奴仆,薑囧的妻子暫時住在關中娘家,她不知道他們父子目前在涼州,對於薑冏而言,西涼也隻是臨時停腳步,隻要隴西的局勢平靜下來,他就會帶兒子離開涼州。

這兩天,薑冏的心情著實不太好,南宮索的另一名幕僚私下告訴他,上次他和陶利去蜀中被氐胡追殺,實際上就是南宮索向楊千萬透露了消息,目的是想借楊千萬的手殺死陶利,激怒劉璟出兵隴西,使羌人在其中謀取更大的利益。

至於他薑囧,隻是適逢其時,這也就證實了陶利的猜測完全正確,他還在路上維護南宮索,認為南宮索不可能出賣他們,正是這個消息令他情緒低沉,盡管他相信南宮索本意並不想殺自己,但南宮索顯然也沒有把他的姓命放在心上,氐胡殺了陶利,也必殺他無疑,南宮索怎麽可能不知道?

這一刻,薑囧終於看出了南宮索對自己骨子裏的不信任,或許他名為羌人,可實際上已和漢人無異,南宮索便對他有了防備之心,根本就沒有把他當做漢人來看待。

下午,薑囧悶悶不樂地回到府宅,他今天去向南宮索請辭,準備返回天水,曹艸和劉璟已達成了停戰協議,關隴已經劃歸漢軍,天水的局勢也就徹底平靜下來,這是他回家的時候到了,再將妻子接回來,全家便可以團聚了。

但南宮索避而不見,他等了近一個時辰,南宮索也不肯見他,令他心情鬱悶,不過他已決定,不管南宮索是否答應,他都要離去了。

薑冏剛回到家中,兒子薑維便從院子裏出來,笑道:“爹爹怎麽才回來?”

薑維今年已經十三歲了,長得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眉目間十分清秀,他跟隨父親讀書學武,尤其武藝進步神速,連南宮索的貼身侍衛都不是他的對手。

望著兒子陽光燦爛的笑容,薑囧的心情一下子開朗起來,他也笑道:“本來向羌王辭行,但他不肯見我,算了,我留一封信給他,咱們直接離開。”

停一下,薑囧又問道:“你向南宮伯玉辭行了嗎?”

薑維點點頭,他取出一把鑲有寶石的劍,這是伯玉送給我的紀念,我也把自己的劍送給他了,這時,薑維想起一事,連忙道:“父親,伯玉讓我們不回天水郡,去蜀中或者關中都可以。”

“為什麽?”薑冏眉頭一皺,不解地問道。

“他可能得到一點消息,或許羌人會進攻隴西。”

“什麽!”薑冏大吃一驚,連忙按住兒子的肩膀沉聲問道:“你這消息可當真?”

“是伯玉親口告訴我,具體原因不知,但他是王子,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內幕。”

薑冏知道兒子和王子南宮伯玉的關係非常好,南宮伯玉人品也不錯,比他父親心地善良,既然他這樣說,必然是真實,可天水郡是他薑氏家族的根基,若羌人進攻天水郡,豈不是毀了家族的根基。

雖然薑冏對家族沒有什麽好感,但畢竟是他的家族,而且他出使蜀中,再三保證南宮索有誠意,現在南宮索居然有趁漢軍攻打氐人的時機,準備攻打兵力空虛的隴西,這讓他薑囧以後怎麽麵對劉璟。

薑囧不及細想,立刻對兒子道:“快去收拾點東西,我們立刻就走。”

很快,薑氏父子收拾了一個包裹,兩人牽馬出了房宅,翻身上馬,向城外奔去,就在他們離開府宅不久,上前羌人騎兵便包圍了薑囧的房子,他們奉羌王之命來捉拿薑囧,不準他離開涼州。

“他們剛走沒有多久,快追!”

一千騎兵調轉馬頭,風馳電掣般向北門追去

薑冏帶著兒子奔出北門,就在這時,薑冏聽見後麵馬蹄聲如雷,他回頭望去,隻見不遠處塵土飛揚,一支騎兵正向他這邊疾速奔來,薑囧大驚失色,他知道這是羌王不肯放過他。

“走南麵!”

他帶著兒子向南麵奔去,他隻能走大鬥拔穀,穿過祁連山,可以直達河湟,現在劉璟大軍應該在那邊,父子二人一路疾奔,但後麵的千餘追兵卻窮追不舍,越來越近。

薑冏見形勢危急,便對兒子道:“你去漢軍中找劉璟,他答應過我,送你襄陽讀書,你快走!”

“父親,孩兒要和父親在一起。”

“別傻了,南宮索不會殺我,但你被他抓住了,我就永遠逃不掉了,你快走!”

薑維緊咬嘴唇,打馬加速飛奔,薑冏見兒子走遠,勒住了戰馬,擋住了後麵的追兵,片刻,千餘追兵趕到,為首將領沒有看見薑維,大喝道:“去追薑維,直接殺了他!”

薑冏這才明白,原來他們是為了追自己兒子,他頓時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揮刀將正準備追擊兒子的騎兵劈翻在地,羌人騎兵大怒,無數支長矛一起向他刺來,薑冏躲閃不及,被亂矛刺死在大鬥拔穀穀口。

一千騎兵繼續向穀內追去,羌王有令,必須要追上薑維,死活不論

大鬥拔穀是千裏祁連山的一條裂縫,也是涼州和河湟之間的一條至關重要通道,縱深長近兩百裏,北到張掖郡,南至青海湖以北,是從河西走廊進入河湟地區的捷徑,它省去了繞道上千裏的路程,戰略地位極其重要。

在漢軍清剿隴西氐人之前,這條穀道南端是由宋建的一支千人軍隊在險要處駐防,防禦羌胡騎兵從北方殺來。

自從宋健覆滅後,這裏的防禦就由漢軍接管,劉璟從宋健的漢人戰俘中挑選出一千人,接管大鬥拔穀的駐防,由一名牙將統帥,駐地就在大鬥拔穀南出口處。

這支軍隊不僅扼守住了穀口南端的要害之處,同時還向北拓深數十裏,修建了三座烽燧哨所,便於提前預警。

這天上午,一支二十名漢軍騎兵組成的巡哨隊正和平常一樣在大鬥拔穀內巡視,由於海拔高,盡管此時已是晚春時節,但天氣依舊比較寒冷,須穿厚厚的軍服禦寒。

巡邏了二十餘裏,就在騎兵準備調頭返回哨所時,一名騎兵忽然指著北麵大喊:“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眾人一起向北麵望去,隻見遠處山道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隱隱象是一匹馬,眾騎兵一起催馬疾奔上去,到了近前,果然是一匹黑馬,馬上還馱著一人,人已暈厥過去,雙手軟軟垂下,看身上衣著,不像是胡人,倒象是漢人,而且年紀也不大,最多十四五歲。

眾騎兵都吃了一驚,要知道穀地內野狼橫行,落單旅人居然沒有被野狼吃掉,這是極為少見之事,為首屯長目光一瞥,見少年腰上佩戴一把劍鞘上鑲有寶石的長劍,這不是普通人能佩戴,他試了試少年的鼻息,還有氣,便立刻令道:“給他喝點酒,帶他回去!”

眾士兵給少年灌了幾口烈酒,便帶著他向哨所奔去

哨所二樓的房間裏,屯長將寶劍遞給一名采藥醫匠,“王先生,你認識字,看看劍柄上刻著什麽字?”

這名醫匠叫王春,是名漢人,原本是朝廷官員,李催之亂時,攜帶家小逃到西平郡,他醫術高明,開了一家診所,名氣越來越大,被河湟一帶的胡人譽為醫神,他這幾天正好在大鬥拔穀內采藥。

王春接過寶劍看了看,眼中露出一絲驚訝,道:“這是羌文,意思是王子之劍,應該是羌王之子的佩劍。”

“他明明是個漢人,怎麽會是羌王之子,難道他是南宮伯玉?”屯長不解地問道。

“此人身份不同尋常,我去問問他。”

王春跟著屯長走下樓,在馬槽後麵看到了救回來的少年,他已蘇醒,得王春的救治,滾燙的身體也恢複了常溫,他抱膝坐在草堆裏低頭不語,在想著什麽?

王春走上前用羌語笑問道:“你是羌人貴族嗎?”

少年知道是王春救了自己,對他頗為感激,搖搖頭道:“我不是,我是天水薑氏子弟,我父親原是天水太守韋康的幕僚。”

少年正是薑維,他父親拚死擋住了羌人騎兵的追擊,使他得以逃脫,在穀道中奔逃了兩天兩夜,也是因為他的機警,使他躲過了野狼的襲擊,最終被漢軍巡哨救下。

王春點了點頭,“原來是薑氏名門子弟,那你怎麽會從北邊過來,還是孤身一人?”

王春語氣溫和,笑容慈祥,薑維鼻子一酸,便原原本本將他和父親逃難之事說了一遍,最後垂淚道:“父親擋住了羌人騎兵的追趕,生死不知,感謝兩位叔伯救小子一命,薑維銘刻於心。”

說完,他跪下向王春和屯長磕了三個頭,王春連忙扶起他,“孩子,不用客氣,我們在穀中相遇也是緣分。”

屯長本是看中他的寶劍,見這少年如此知禮,他倒不好意思了,把寶劍還給薑維,“這是你的寶劍吧!挺名貴的,把他收好。”

薑維搖搖頭,“請將軍替我換一柄劍鞘,這劍鞘就當我送給將軍謝恩之禮。”

“嗬嗬!這怎麽好意思呢?”

屯長心中大喜,劍鞘上的五顆寶石都有鴿卵大,至少價值萬錢,少年既然要送給他,他也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這樣吧!我先替你保管,以後你可以來找我取回。”

屯長客氣兩句,又關切地問道:“薑少郎是要回天水郡嗎?我可以派兩名士兵送你回去。”

薑維想了想道:“我被羌人追殺,可能是因為我知道一點羌王的軍事秘密,我想去見漢王殿下,可以嗎?”

王春點點頭,“聽說漢王正在西平郡練兵,我正好也要回西平郡,我們可以一同前往。”

屯長也笑道:“有王醫神同行,我就不用派兵護送了,他名聲,就算盜匪要跪下向他磕頭。”

薑維稍微收拾一下,便跟隨著王春離開了哨所,一老一少騎馬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