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心中一跳,連忙道:“這是去年張鬆被劉璋所殺後,荀彧提議微臣接任別駕之職,後來丞相來信問微臣,願意接任別駕之職,還是願意回朝廷出任大司農之職,但微臣都回絕了。”
劉璟笑著點點頭,“其實我倒希望許公回朝廷出任大司農一職。”
許靖愣住了,半晌,他才遲疑問道:“州牧何出此言?”
“許公千萬不要以為我是在趕人,恰恰相反,許公是我最為器重的屬僚,我建議許公回朝廷,其實也是為了實現我的一個重大計劃,或者說,我希望許公作為我的代表,長駐朝廷。”
許靖默默點頭,他終於有點明白劉璟的意思了,劉璟是想把自己放到朝廷去,作為他的代表和耳目。
許靖經曆了太多的波折,他已經變得很現實,去朝廷不是不可以,但他需要明確自己將來的地位。
畢竟他已是六十歲的人,仕途之路已經不長,很可能他在朝廷的任職就是他最後的歸宿,所以他需要劉璟明確自己最後的地位,這關係到他的子孫。
當然,這種事情許靖也不會明著說出來,這應該是劉璟主動提出來,而不是他來說,但劉璟或許沒有意識到,他也隻能暗示了。
沉默片刻,許靖緩緩道:“微臣已到花甲之年,雖有心為州牧效力,就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最後誤了州牧的大事,請州牧三思。”
劉璟聽出了許靖的言外之意,就是說他已經老了,可能做不了幾年,希望自己能給他一個說法,劉璟明白了許靖的意思,便笑道:“許公請放心,我的眼光是放在天下,絕非荊、益兩州,許公的功績,我劉璟心裏很清楚,絕不會委屈了許公。”
許靖心中大喜,連忙深深施一禮,“老臣願竭心盡力為州牧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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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劉璟處理完了公務,又和尹黙交代了幾件事,便離開將軍府,向北城外軍營而去,漢軍在成都四周駐紮了十萬大軍,分為四座大營,其中北大營為主營,占地數千畝,有駐兵近五萬人。
此時正是下午最忙碌之人,成都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織,尤其在益州規模最大的北市內外更是商人雲集,到處是一群群手執大包小包的客人,滿載貨物的牛車、馬車往來不息,這一帶酒館眾多,商鋪林立,大街兩旁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也是整個成都最熱鬧之地。
劉璟坐在一輛寬大馬車內,隔著車簾注視著大街兩邊的情形,這時,他忽然聽見一陣喧嘩聲,略略挑開車簾,隻見三名蠻兵從一家酒館裏跑了出來,每個人穿著皮甲,光著膀子,耳垂皆戴金環,頭發編成了一根根辮子,後背弓箭,腰挎長刀,顯得十分凶悍。
在他們身後追著五六名酒保,拎著菜刀和鐵棒,指著蠻兵大聲斥罵,很快,四周便圍滿了看熱鬧之人,三名蠻兵臉脹得通紅,激動地揮舞手臂,口中高聲尖叫,不知在喊什麽?
這時,酒館掌櫃從大門內跑出來,捂著流血鼻子,滿臉怒氣地大罵道:“這裏不是蠻疆,想吃霸王餐,做夢!”
他又對四周眾人喊道:“大家評評理,這三個蠻兵點了一桌菜,每樣嚐一點,然後說不是他們想要的菜,不給錢就要走,這叫什麽道理!”
四周人都喧嘩起來,紛紛指責三名蠻兵無禮,其中一名蠻兵略通漢語,結結巴巴道:“我們的規矩,不滿意就可以不給錢,太難吃我們不滿意!”
劉璟不由啞然失笑,這種規矩恐怕在哪裏都行不通,就在這時,一隊巡邏士兵快步奔來,酒館掌櫃連忙上前訴苦,為首屯長大怒,喝令手下,“把他們帶走!”
十幾名士兵衝了上來,拉拽著蠻兵便走,三名蠻兵對視一眼,同時掙脫了士兵的手,轉身便跑,巡邏士兵在後麵緊追不舍,大聲喊道:“站住!”
這時,三名蠻兵取下弓箭,一邊跑一邊轉身射箭,箭法奇準,箭箭射中巡邏士兵的腿部,隻片刻,十幾名士兵都摔倒在地,竟無一箭虛發,三名蠻兵加快速度,轉個彎便跑得無影無蹤。
劉璟的侍衛大怒,正要催馬去追趕,劉璟卻喊住了他們,“不用去追了!”
劉璟望著巡邏士兵們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頗為狼狽,他心中有些驚訝,這些蠻兵箭法竟如此精準,這時,一員大將帶著數百名士兵急急趕來,正是王平,看來他是當值軍官。
“把王將軍叫上來!”
一名侍衛飛奔過去,把王平找了過來,今天正好是王平當值,他聽說巡邏士兵和蠻兵發生衝突,士兵吃了虧,他急急率領大隊士兵趕來,蠻兵已經沒影了,沒想到卻遇到了州牧。
王平心中有點緊張,連忙走到馬車前行禮,“卑職參見州牧!”
劉璟撩開車簾笑問道:“今天是王將軍當值巡城嗎?”
“正是卑職,卑職巡邏不力,以致蠻兵鬧事,請州牧處罰!”
“前後過程我看得很清楚,你和無關,不過我想去一趟南城小軍營,你帶著弟兄們跟隨我吧!”
“是!卑職遵命。”
王平跑回去召集士兵,劉璟隨即令道:“調頭,去南城外的小軍營。”
馬車緩緩調頭,向南城門駛去,王平騎馬跟在馬車旁,後麵跟著五百餘名士兵,加上三百騎兵護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南城門而去。
小軍營又叫番營,是專門給少數民族首領的護衛士兵駐紮,占地二十餘畝,可以駐紮千人左右,在小軍營旁便是成都南大營,有軍隊近兩萬人。
這次孟獲來成都請罪,一共帶了五百蠻兵,劉璟同意其中百人入城,其餘四百人便駐紮在小軍營內,那三名闖禍的蠻兵自然是進城的百名蠻兵之一。
劉璟來小軍營並非是為了興師問罪,這種小事情還不至於讓他操心,他是對三名蠻兵箭法感到驚訝,不知城外的蠻兵是否也如此箭法犀利?
當然,漢軍在進攻巴蜀時,曾有蠻夷兵有過較量,將數萬蠻夷兵悉數殲滅,不過劉璟很清楚其中的原因,蠻兵單打獨鬥雖然很厲害,但訓練太差,在進行大規模戰役時沒有任何章法,一旦遇到強敵時便容易士氣崩潰。
劉璟之所以對蠻兵忽然產生興趣,是因為他有一個想法,而蠻兵的出現正逢其時。
小軍營內,數百蠻兵正在三三兩兩訓練,有人在互搏,有人在射箭,還有不少士兵坐在地上,調整弓箭,這時,大隊漢軍突然進了軍營,蠻兵紛紛停下手中之事,愕然地望著這些不速之客。
這時,蠻兵為首將領跑了過來,他漢語頗為流利,拱手道:“請問有什麽事?”
王平催馬上前冷冷道:“馬車裏是劉州牧,爾等還不上前來見禮?”
蠻兵首領大驚失色,連忙上前跪下行禮,“參見劉州牧!”
劉璟從馬車裏下來,微微笑道:“這位將軍免禮,我是特地來看看你們。”
“多謝州牧關係,隻是我家大王在城內。”
“無妨,明天我會見你家大王,今天來看看士兵們,這位將軍怎麽稱呼?”
“在下名叫骨朵,官任領軍。”
領軍就相當於漢軍的校尉,在蠻人軍隊已屬於高官,劉璟點點頭,他看了看數百名正在發愣的士兵,又笑道:“久聞蠻兵的箭術,能否讓我見識一下。”
蠻人一共有三支,自稱生蠻、熟蠻和洞蠻,牂牁太守朱褒便是生蠻是首領,在巴郡被全殲,孟獲是熟蠻首領,生活在建寧郡和興古郡一帶,洞蠻則主要生活在交州。
雖然生熟兩蠻生活的領地不一樣,但劉璟因在巴郡大肆屠殺生蠻,使生蠻男丁銳減六成,孟獲趁機吞並了生蠻,生熟兩蠻合二為一,勢力向北擴張到牂牁郡,這次孟獲來朝覲劉璟,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劉璟能承認他的勢力北擴。
既然劉璟有了要求,骨朵立刻安排士兵獻藝,蠻兵紛紛列隊射箭,他們並不騎兵,而是在奔跑中射箭,箭術極為精準,奔跑如風,一個個彪悍勇猛,頗有氣勢。
劉璟輕輕鼓掌讚許,又笑問道:“你們北上的五百人應該是蠻王的護衛軍吧!從軍隊中精心挑選的勇猛之士,是這樣嗎?”
骨朵搖了搖頭,“啟稟州牧,蠻人是以狩獵為生,男子六歲學箭,十歲後就要跟隨隊伍進深山打獵,每一個士兵都是能和猛獸搏鬥的勇士,箭法都是必備的技能,這些士兵並非勇猛而被挑選,而是因為他們和蠻王一族。”
“原來如此,那不知白夷人也是否善於行獵呢?”
骨朵笑道:“白夷是女人當家,以捕魚和采集為主,男人雖然也打獵,但遠不如我們,因為他們打不到獵物也不會餓死,所以不會像我們那樣拚命,我們叫他們花夷男。”
就在這時,一群蠻兵從大門外跑了進來,為首是名三十餘歲的黑臉大漢,身著鐵甲,係一領大紅英雄氅,頭戴銅冠,插著兩支長長的野雉尾毛,此人正是蠻王孟獲。
其實孟獲有一半漢人血統,他祖上是趙佗軍隊中的一名秦軍將領,家族一直是建平郡豪強,孟獲的母親是生蠻王高定之姊,他又娶熟蠻王的女兒為妻,熟蠻王膝下無子,去世後,便指定孟獲為新一代熟蠻王。
在他身後一名頭戴花冠,長得美貌妖豔的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祝融夫人,孟獲剛剛聽說劉璟出現在城外軍營,嚇得他連忙帶著妻子趕來見禮。
孟獲和妻子一起跪下向劉璟行拜禮,“荒野蠻人孟獲攜妻拜見州牧!”
劉璟連忙扶起二人,歉然道:“應該是在將軍府主堂接見你們,而不是在這裏,是我怠慢二位了。”
孟獲拱手道:“應該是我們去拜訪州牧,而不是州牧來軍營,這才是我們的失禮。”
劉璟一笑,“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彼此失禮了,見了麵,就坐下來談談如何?”
旁邊祝融夫人對劉璟非常有好感,她是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位聞名天下的英雄,身材高大,英武神勇,性格爽朗,而且還是如此年輕,恐怕這是每個女人都渴望嫁的夫婿,隻可惜她沒有這個福氣。
心中有了好感,祝融夫人也嬌聲笑道:“我喜歡州牧的爽快,州牧請吧!”
“請!”
三人走進大帳,孟獲夫婦再三請劉璟坐了主位,兩人在劉璟下首分左右就坐,孟獲歎口氣道:“其實蠻夷兩族和巴蜀漢人已和睦相處數百年,但因雍闓的貪心和凶殘,導致去年發生了搶掠殺戮巴郡之事,說實話,我非常痛恨雍闓和朱褒等人,他們毀壞了夷蠻和漢人之間的和睦,這一次我來成都朝覲州牧,就是希望能重新恢複從前的和平。”
劉璟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其實他很清楚當初雍闓率軍北上時,隊伍也有小部分孟獲的軍隊,現在孟獲不承認了,話說得很漂亮,把責任全部推給了雍闓和朱褒等人。
不過這就是政治,一切要向前看,死抱著過去的仇恨不會有好結果,劉璟也希望孟獲說的是衷心之言。
他淡淡一笑道:“之所以發生民族仇殺的悲劇,我們不能看表象,必須要看到深層的問題,為什麽幾百年都能和睦相處,現在反而不能相容了,原因在哪裏?找到原因,再解決問題,這才固本之道,蠻王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