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漢郡新都縣,一支由千餘人組成的隊伍正沿著官道緩緩向東南而行,這支隊伍便是益州牧劉璋的巡視車隊。
作為一州之牧,每年的春秋兩季都是劉璋出巡的季節,或東去巴東,或南下江陽,或者北抵梓潼,或西達漢嘉,每次出巡大概都在一個月左右。
而這一次因為建平郡回歸了益州,所以劉璋興致勃勃地將東去巡視的目的地定為秭歸縣,他的隊伍行走緩慢,從成都出發,走了兩天後,隊伍才抵達新都縣。
此時正是中午時間,離新都縣還有十裏,劉璋感到身體有些不適,便下令在新都驛臨時歇腳,隊伍緩緩在驛站前停下,驛丞連忙奔了出來,行禮道:“新都驛丞王微參見州牧!”
兩名侍妾一左一右扶著臉色蒼白的劉璋從馬車裏出來,劉璋隻覺得一陣陣心絞疼痛,疼得他冷汗都從額頭流下,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擺擺手,一名侍衛連忙對驛丞令道:“還不快去準備房間,州牧要休息!”
驛丞呆了一下,慌忙轉身向驛站裏跑去,這時,隨隊的兩名醫匠聞訊匆匆趕來,一名醫匠摸了摸劉璋的額頭,低聲問道:“州牧,哪裏不舒服?”
劉璋吃力地指了指胸口,聲音低微道:“這裏....疼得厲害!”
這是心絞痛,兩名醫匠連忙命侍衛將劉璋送進房間裏躺下,此時劉璋已疼得象一隻大蝦,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床榻上痛苦地打滾,蒼白的臉變成了紫色,呼吸困難,額頭上大汗淋漓。
兩名醫匠感覺問題嚴重了,焦急地吩咐侍衛道:“快去端一碗酒來!”
一名侍衛飛奔出去,很快端了一碗米酒進來,醫匠將兩丸丹藥捏碎,放在酒中化開,扶起劉璋,要強行給他灌藥,劉璋竟口吐白沫,人已經昏迷過去,兩名醫匠呆了一下,連忙摸他的脈搏,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了。
“不好!”
醫匠惶恐起來,對周圍侍衛結結巴巴道:“州牧....不行了!”
侍衛們都驚呆了,早上還好好的,怎麽中午就不行了,侍衛首領一把將服侍劉璋的一名小宦官揪起來,怒吼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宦官嚇得麵如土色,渾身如篩糠,一句話說不出來,一股水滴滴答答從他褲管裏流出,臭氣傳來,他竟嚇得大小便失禁,侍衛首領扔開他,回頭對一名侍衛令道:“速去把王參軍請來!”
王參軍便是王累,他跟隨劉璋去秭歸巡視,此時他正在馬車內收拾東西,還沒有進驛站,他聽說州牧出事,嚇得慌慌張張跑來,眾侍衛紛紛閃開一條路,王累擠到榻前,焦急地問醫匠道:“州牧怎麽樣?”
一名醫匠絕望地搖搖頭,“脈搏時有時無,已經回天乏力了。”
“怎麽會這樣?”王累急得大叫起來。
“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但要準備後事了。”
王累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倒,他勉強穩住心神,忽然想起一件更要命的事情,州牧若有三長兩短,誰來繼承益州牧之職?
按理應該是長子劉循,但這些天劉璋天天痛罵長子,還將他關押起來,而次子劉緯卻極受恩寵,掌握重兵,劉璋還說要把州牧之位傳給次子,就算是氣話,但很多人都聽見了。
王累心亂如麻,他立刻回頭對侍衛首領道:“立刻派人回成都稟報,讓百官都趕來新都,商議後事!”
侍衛首領連忙派人去成都通報,王累無力地走出房間,在院子裏一塊大石上坐下,現在是益州最要緊的時刻,州牧居然出事了,這簡直就是上天要滅亡益州啊!
“參軍!”
王累聽見有人在低低喊他,他一回頭,隻見一名醫匠在院子角落向他招手,他快步走了上去,“怎麽了?”
醫匠將他拉到一個無人處,低聲道:“在房間裏我不敢說,但州牧是中了劇毒!”
“啊!”王累大吃一驚,一把抓住醫匠手腕,顫聲問道:“是什麽毒?誰幹的?”
“我也不知是什麽毒,但肯定是身邊人所為,我已逼問過小宦官,他發誓不是他幹的。”
“難道是”
王累想到了劉璋帶在身旁的幾名侍妾,醫匠點了點頭,“一般中毒,最早便發生在淩晨到上午這段時間,我仔細問了小宦官,除了三名侍妾外,還有五名侍衛也接觸過州牧,一定是他們中間的某人所為,甚至包括李統領,他也有嫌疑。”
王累心念急轉,這極有可能是兩位公子爭奪州牧之位,也可能是外敵所為,他頓時心亂如麻,就在這時,房間裏傳來一陣哭聲,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喊:“州牧——”
王累隻覺雙腿一軟,竟跪坐在地上
劉璋在東巡路上意外暴斃,盡管官方嚴密封鎖消息,但各種小道消息還是迅速流傳出來,頓時鬧得滿城風雨。
成都城內上上下下都在談論劉璋之死,有人說他是縱欲過度,精盡而亡,有人說是被新都縣有名的金環蛇咬死,還有人說他發動北征漢中,被張魯派人毒死。
各種荒誕且不著邊際的傳聞很多,但傳得最多、最可靠的消息卻是兩子奪嫡,這是自古以來流傳得最多的故事,為了爭奪權力,父子之間、兄弟之間,各種殘酷的手段無不用其極。
也正是這個傳言,使得朝野上下都在關注州牧的繼承者,劉璋已暴斃三天了,但新的州牧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這時很多人都得到了一個消息,成都高層為新州牧之位爭吵不休,以別駕黃權、劉巴、楊懷、高沛為首的部分巴蜀本土係高官支持次子劉緯即位,但以張任、王累以及東州士領袖董和、法正等人都支持長子劉循,而舉足輕重的費家則持中立態度。
雙方在州衙爭論不休,一度劍拔弩張,形勢異常緊張,到了第四天,爭論依然沒有結果,劉璋也無法下葬,成都城的氣氛也漸漸變得緊張起來,手握兵權的張任開始下令軍隊夜晚實行宵禁。
黃權府宅的四周布滿了暗哨,這是張任派來監視黃權的士兵,夜幕中,黃權府宅的東側門忽然打開了,一輛馬車在數十名騎馬家丁的保護下,從大門內衝出,向成都北門疾奔而去。
部署在府宅四周的暗哨發現了動靜,立刻有人趕去向張任匯報,馬車內,黃權滿臉陰沉,他沒有想到劉璋會意外暴斃。
這當然不是他們所為,他懷疑這是劉循對父親下手了,很明顯,劉緯掌握了軍權,讓劉循感到極度不安,一旦劉緯勝利凱旋,就是他劉循的末日,所以趁劉緯遠在漢中的機會,劉循下手了。
劉璋之死讓黃權感到十分被動,他早在四天前便緊急派人去通知劉緯返回成都,一方麵固然是為了兄弟爭位而使黃權煩惱,而另一方麵,黃權也不知該怎麽向曹操交代。
曹操要求益州穩定,不準劉璟入蜀,這是曹操的唯一要求,黃權很清楚,曹操在這個時候絕不願意看到劉璋暴斃而引發益州動亂。
但黃權也不想妥協,支持劉緯關係到他的切身利益,而且曹操也答應將來由劉緯登位,可現在,一旦劉循搶先登益州牧的位子,他黃權將麵臨滅頂之災。
由於張任已經動用軍隊實行宵禁,這就是一個動手的信號,黃權知道他再不走,就會死在成都城內,“加快速度!”黃權再次令道,馬車加快了速度,向北城疾駛而去
成都附近有三萬駐軍,其中拱衛成都的兩萬軍隊由吳懿和張任掌控,吳懿北征漢中,便暫時由張任率領,而另外一萬軍隊則由高沛統帥,駐紮在廣漢。
連續爭論四天無果後,張任終於按耐不住,準備用軍隊來解決益州牧的後繼問題。
但張任也知道,一旦動用軍隊,極可能就會爆發內戰,劉緯的實力也不弱,支持他的高沛有一萬軍隊駐紮在廣漢,南方還有雍闓、朱褒等人的數萬蠻軍,劉緯自己手中就有四萬軍隊。
更讓張任擔心的是,一旦爆發內戰,劉璟就會抓住機會西進巴蜀,益州就危在旦夕。
劉循府中,張任正在苦勸長子劉循,“公子不要再猶豫了,蜀中規矩是三天內入土為安,現在已經四天了,老主公卻無法下葬,這是公子不孝,是我們做臣子的不忠,如果公子再不登位,益州就要發生內亂了!”
劉循負手在大堂上來回踱步,他心中很焦慮,他不是不想登位,而是他不想兄弟反目,引發益州內戰,他希望能和二弟好好談一談,兄弟之間取得諒解,讓二弟支持他繼承父親之位,這樣益州就可以避免內戰之憂。
隻是他也知道,取得這種諒解有點不太現實,所以他心中很矛盾,一時難以做出決斷。
旁邊王累也勸道:“現在可以說是益州無主,這就給了劉璟進入巴蜀的借口,這種機會我想劉璟絕不會放過,公子不要再猶豫了,不登位有內亂,登位也有內戰,但至少堵住了劉璟的借口,少了外患。”
劉循歎了口氣,“父親死因不明,如果我倉促繼位,大家就會認為是我害死了父親,這讓我怎麽向天下交代?”
“公子迂腐啊!”
張任急道:“老州牧之死和公子繼位有什麽關係?誰都知道天下不可一日無主,益州也不可一日無州牧,黃權是益州別駕,他是得到曹操的任命,說明朝廷是支持二公子,一旦拖時間長了,朝廷任命二公子為州牧的旨意到來,想翻盤就來不及了,不如坐實了益州牧之位,逼朝廷承認。”
“這.....”劉循有點被說動心了。
就在這時,一名張衛的親衛慌慌張張奔至大堂下稟報,“啟稟張將軍,北門處傳來消息,黃權已衝出北門,離開了成都。”
張任大怒,“北門是誰當值,竟然如此大膽放人?”
親衛回答道:“好像是牙將鄭潛,他率領數百士兵,跟著黃權走了。”
張任呆了一下,鄭潛是吳懿的部將,他竟然背叛了自己,這時,張任急道:“公子若再不繼位,我就不管了!”
劉循知道形勢危急,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得一咬牙,點了點頭,“好吧!我答應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