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江陵城頭,劉璟扶著城垛默默注視著西方,西擴大幕終於拉開,他心中也不免有些緊張,他就像上了一艘巨大的戰船,一旦戰船,他也隻能跟隨著戰船向前劈波斬浪了。

蜀中、漢中、關中,一旦他的策略完成,那就對中原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狀態,他對曹操就占據了戰略主動,曹軍南下,他就從關中東進,曹軍西進,他就從荊州北上,讓曹軍顧此失彼。

關鍵還有一個馬超勢力,如果利用曹操替自己消滅掉這個關隴毒瘤,這還需要他再費一番思量。

這時,蔣琬慢慢走到他身邊,拱手笑道:“州牧是擔心司馬懿嗎?”

“有一點擔心吧!畢竟巴蜀人才濟濟,諸葛亮能看破我們的策略,我想巴蜀內部也會有人看破。”

“可看破又能怎樣,雙方的實力擺在這裏,劉璋能阻止我們西進嗎?”

蔣琬停一下又道:“其實我覺得相比西擴戰略,內部的穩定才更加重要,希望州牧不能光顧了外,而忘記了內。”

劉璟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願聞其詳!”

無論對於賈詡、徐庶、司馬懿這些重量級謀士幕僚,還是蔣琬、董允、周不疑、劉敏、廖立這些中等級幕僚而言,如何能實現胸中抱負,如何能把他們的思想變成主公劉璟的思想,這對於他們每個人都極為渴望。

蔣琬同樣有自己的思想,但他卻沒有賈詡、司馬懿那樣的地位,沒有時時刻刻向劉璟灌輸的機會,而今天,蔣琬卻意外地得到了一個機會。

他沉吟片刻道:“我覺得內部穩定,關鍵就在於必須要建立一個不局限於地域的勢力集團,現在我們已經出現了荊州勢力,州牧西取巴蜀,會遇到巴蜀勢力,再北上漢中、關中,又會遇到關中勢力,這些勢力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這些利益訴求必然是和他們自身的地域有關,所以要掌控全局,就必須有一個不注重地域的勢力集團,他們是心懷天下,會和州牧共進共退。”

劉璟點了點頭,“我同意你的地方勢力之說,事實上我已經遇到了,從江夏遷來襄陽時,我就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所以怎麽平衡這些勢力,卻要很費一番思量。”

蔣琬笑道:“其實隻要掌握住原則,辦法就會有了。”

“什麽原則?”劉璟極為感興趣地問道。

“能否請州牧聽我講一個故事。”

劉璟嗬嗬笑道:“公琰請說,我洗耳恭聽。”

蔣琬沉吟一下,便緩緩道:“春秋時期,魯國有一項律法:如果魯國人在外國看見同胞被賣為奴婢,隻要他們肯出錢把人贖回來,那麽回到魯國後,國家就會給他們以補償和獎勵,這道律法執行了很多年,很多流落他鄉的魯國人因此得救,重返故國。

子貢家境富裕,很有錢,有一次,他去國外做買賣之時,贖回來很多魯國人,但卻拒絕了魯國的補償,因為他自己不缺錢,也願意為國分擔贖人的財政負擔。

孔子知道後,不但不讚賞子貢,反麵批判子貢,孔子說:世上萬事,不過義、利二字而已,魯國原先的律法,所求的是樹立人們心中的一個‘義’字,隻要大家看見落難的同胞時能生出惻隱之心,隻要他肯去救贖同胞並帶回國,那他就完成一件善舉。

事後國家會給他補嚐和獎勵,讓這個行善舉的人不會受到損失,而且得到大家的讚賞,長此以往,願意做善事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所以這條律法是善法。

而你子貢的所作所為,貌似是崇高的品德,但卻拔高了大家對‘義’的要求。往後那些贖人之後去向國家要錢的人,不但可能再也得不到大家的稱讚,甚至可能會被國人指責,責問他們為什麽不能像子貢一樣為國分憂,這些人就會放棄救贖落難的魯國人。

後來的事實確實正如孔子所料,很多落難的魯國人再也無法返回故土。

從這個故事可以看出孔子的智慧、通達,他能夠洞察人心的常理和常情,絕不是腐儒那樣的刻板、偏執、極端、不通人情、假道學。”

劉璟點點頭,“這個故事說得很好,但又和解決地方勢力訴求有什麽關係呢?”

“關係很大,就是常識、常理、常情的重要,人有惻隱之心,這是常識,他會同情同胞,而做了善事,國家就應該嘉獎補償,這就是常理,而不能一味地要求他們追求崇高道德,同樣,做善事之人也會心安理德接受補償,這就是常情,隻要州牧記住這個原則,就能合理適當地解決各地方勢力的要求了。”

“可是怎麽樣把握住這個度呢?”劉璟又笑著問道。

蔣琬想了想道:“所謂度,其實就是‘不就高’也‘不就低’,打個比方,想子貢那樣太高追求道德固然不可取,同樣,道德放得太低也不行,假如魯國的對救人的賞賜過重,一些貪財商人會發現有利可圖,為了獲得重賞而故意賣人去鄰國,這同樣使會道德淪喪,所以度的關鍵就在於‘中庸’,不偏左也不偏右,善於妥協,這才是治國的正確之道。”

蔣琬的一番道理讓劉璟十分讚同,處在州牧這個位子上,劉璟對這種利益平衡深有體會,江夏和襄陽的利益之爭,世家和官權的利益之爭,武將和文官的利益之爭,文聘、黃忠這樣的本土係和魏延、甘寧這樣的外來係的利益之爭,將來還有荊州和巴蜀的利益之爭等等。

蔣琬的建議無疑是一種思路,‘不就高’也‘不就低’,隻要把握住這個中庸原則,他就能處理好各派利益關係,想到這,劉璟向蔣琬拱拱手,誠懇說道:“公琰的建議,劉璟銘記於心!”

就在荊州向上庸郡大舉進軍之時,司馬懿也抵達了成都,他這是第三次來成都,奉劉璟之命向劉璋交涉,明確要求劉璋出兵漢中。

州牧府內堂,劉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司馬懿的要求來得太突然,使他一時沒有準備,他聽完司馬懿的要求,半晌才道:“既然我答應為荊州北征漢中盡一份力,我當然會說話算話,但我們協議中寫得很清楚,應該是明年春天攻打漢中,怎麽提前了一年?。”

旁邊陪同接見的新任益州別駕黃權也道:“而且說好是春天時雙方州牧先見麵,下半年荊州才進攻荊南,可一開年荊州便發動了對荊南的戰役,那雙方州牧見麵的計劃怎麽安排?”

司馬懿神情肅然道:“之所以正月初二決定進攻劉備,是因為我們得到了公子劉琦的死訊,琦公子是前州牧的長子,是荊南主人,他離奇而死,我們需要給荊州軍民一個交代,同時我們不允許劉備趁機竊取荊南,所以我家主公當機立斷,發動軍事進攻,至於漢中”

說到這,司馬懿的語氣變得冷漠下來,“關於漢中,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張魯知道了荊州軍的計劃,而先發製人,偷襲戰略重鎮上庸,我家主公希望州牧給一個說法,究竟是誰向張魯泄露了荊州軍的北上計劃?當初你們可是向我承諾過,絕不泄露秘密,現在又怎麽說?”

司馬懿嚴厲的語氣使劉璋有些尷尬,其實他心裏明白,一定是吳懿張任等人暗中向張魯泄露了秘密,才導致張魯先發製人,可是他又怎麽解釋呢?

劉璋故作驚訝問黃權道:“還有這種事情嗎?黃使君,這究竟是何人所為?”

黃權立刻起身道:“微臣也不清楚,當時人很多,有大臣,也有不少侍衛在場,微臣需要時間查一查!”

劉璋立刻明白了黃權的意思,實在不行,可以找一個侍衛來頂罪,這倒是個辦法,但他的態度還要需要表現出來,劉璟厲聲喝道:“給我立刻查,一定要查清此事,對泄密之人必須嚴懲不貸。”

劉璋又對司馬懿陪笑道:“司馬軍師請息怒,此事我們一定會嚴查到底,給荊州一個說法。”

司馬懿神情稍緩,又道:“至於兩家州牧會麵,我們可以放在下半年,等我們兩家擊敗張魯後,我們再好好慶祝一下兄弟之情,另外,我家主公也答應,隻要益州出兵,那按照雙方約定,我們會立即將建平郡交還給益州,等攻破漢中,我們再把宜都郡交還,我們絕不會違約。”

劉璋笑著點點頭,“完全沒有問題,不過我需要和大臣商議一下具體細節,請司馬軍師好好休息兩天,我很快就會答複。”

送走司馬懿,劉璋這才問黃權道:“你覺得真是我們有人泄露了秘密嗎?”

黃權點點頭,“張任和張魯有舊,微臣以為他的可能性最大。”

劉璋冷冷哼了一聲,這時,長子劉循小心翼翼說:“父親,孩兒感覺這似乎是我們奪取漢中的一個機會,漢中三郡,我們可以把魏興郡讓給劉璟,讓他從那裏北上關中,我們則占漢中和武都。”

“做夢吧!劉璟會把漢中給我們嗎?”

怒斥了兒子的荒唐想法,劉璋又問黃權,“別駕的意思呢?”

黃權陰陰一笑道:“其實微臣的想法和循公子一樣,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奪取漢中,同時又把建平郡和宜都郡拿回來,讓劉璟雞飛蛋打一場空。”

“可是這樣,我們有失大意,要被劉璟抓住把柄!”劉璋急道,

黃權搖搖頭,“大義其實不重要,兩國相爭,利益為先!”

“父親,黃別駕說得對,不能相信劉璟的承諾,我們要靠自己,為巴蜀爭取最大的利益。”

劉璋也著實動心了,奪取漢中,收複建平、宜都,這是何等大的利益,眼前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他沉思良久,對兩人擺擺手,“你們都下去,讓我一個人好好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