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昌城南有一條裏許長的小巷,叫做清平巷,巷子裏住著七八戶北方來的士族,大多以教書為業,每天都會有百餘孩童來此讀書求學,書聲琅琅,寧靜中帶著生機。.
小巷中又種著五棵茂盛的老槐樹,高約數丈,樹冠如蓋,枝葉相連,在夏天時格外茂盛,從城牆遠望去,就儼如小巷上空覆蓋一片綠雲,所以這條小巷又叫做五槐巷或者綠雲巷。
這天上午,劉璟帶著十幾名親兵隨從來到小巷,他擺擺手,讓隨從們在巷外等候,他則背著手悠閑地走進小巷,一直走到最裏麵一座宅子,宅子已經脫漆發白的大門旁掛著一塊牌子,上寫著‘清貧院’三個字。
劉璟不由笑了起來,這是甘為清貧了,這裏住著一名北方名儒,名叫李詢,常山郡真定縣人,來荊州避戰亂已有七八年,原本住在襄陽隆中,三年前遷來江夏,租賃了這座小宅,以教書為業,甘守清貧。
不過今天劉璟來這裏卻不是為了找這位儒者,而是來找他的一個房客。
劉璟敲了敲門,門開了,開門者是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小童,他歪著頭看了劉璟半晌,道:“我們家隻收孩童為徒,你太大了。”
劉璟穿一身白色儒袍,頭戴峨冠,看起來就像一個求學的士子,原來這孩子把當作來求學的生徒了,劉璟搖搖頭笑道:“我不是來求學?”
“那你找誰,找我祖父嗎?”小童又追根問底道。
“也不是!”
這時,院子裏傳來一個年輕女子輕柔的聲音,“小逸,是誰啊?”
“阿姑,我不認識這個人。”
“小逸,你這樣可無禮了。”
腳步聲走近,門口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子,年約二十歲左右,談不上美貌,不過長得非常清秀,舉手投足間有一種書香門第的氣質,盡管是釵荊裙布,卻身姿婀娜,讓人心生好感。
她看了一眼劉璟,見他雖然是儒生裝束,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武者的威嚴,女子頓時醒悟,“這位先生是來找趙大哥吧!”
她口中的趙大哥,正是趙雲,由於是同鄉舊識的緣故,趙雲便暫時寄住在這裏,劉璟本想讓趙雲住在自己府中,但趙雲不肯,說喜歡這裏的清雅,這時,劉璟心中忽然有所悟,趙雲所說的清雅,或許並不是指環境,也許是指人。
劉璟拱手笑道:“子龍是我兄長,我特來拜訪他,他在嗎?”
“他在,快請進吧!”
女子連忙將劉璟讓進院子,劉璟打量一下院子,屋舍簡陋陳舊,但收拾得非常幹淨,院子裏養了一群小雞,正四處覓食,而在院角辟了一小塊菜地,紮上籬笆,在屋後中庭是一株老槐樹,足有三丈高,枝葉舒展,將整座宅子都籠罩住。
劉璟的目光又落在小童臉上,見他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劉璟笑著拍拍他的後腦勺,“你叫李逸?”
“嗯!”小童重重點頭,他又好奇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逸,不要無禮。”
年輕女子輕斥小童,又對他道:“還不快帶客人去見你世叔。”
“大叔跟我來。”
孩童領著劉璟向後院走去,劉璟笑著問道:“剛才那位是你姑姑?”
“她是我小姑。”
孩童忽然警惕地看了劉璟一眼,“我小姑是要嫁給趙大叔的,你可別打她主意?”
劉璟頓時忍不住大笑起來,童言無忌,一句話就把趙雲的秘密泄露了,但此事卻使劉璟心中非常高興,甚至比自己打了勝仗還要開心,隻要趙雲成了家,那他就不再那麽孤獨了。
後院裏,趙雲手捧一卷簡書,獨自坐在一棵樹下,他看得全神貫注,全然沒有注意到劉璟到來,這時,劉璟輕輕咳嗽一聲,趙雲這才發現了劉璟,連忙起身問道:“賢弟是幾時到來的?”
“剛剛到。”
劉璟走上前,隨手拾起一卷竹簡,發現竟然是《呂氏春秋》,不由微微一笑道:“兄長是想棄武從政嗎?”
“也不是,無聊消遣耳!”
趙雲收起竹簡,將劉璟請入房內,兩人剛剛坐下,門口身形一閃,剛才那個年輕女子端著兩杯熱茶進來,將茶放在幾案上,對趙雲抿嘴一笑,轉身走了。
劉璟望著她背影走遠,又似笑非笑的望向趙雲,趙雲臉上微微一紅,“你不要想多了,我隻是視她為妹。”
“我沒有想多,兄長應該考慮自己終身大事了,要考慮子嗣問題,除非兄長看不上她。”
一句話點中了趙雲的要害,他有沒有妻子沒有關係,但他沒有子孫後代,讓他無顏麵對九泉下的父母,而且他也很喜歡她。
趙雲歎了口氣道:“我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她父親是常山大儒,連當年的公孫伯珪也潛心向他求教,更重要是,我年長她十幾歲,說起來應該是我配不上她。”
劉璟聽出趙雲已鬆口了,便笑道:“兄長是縱橫天下的英雄,誰都配得上,如果兄長願意,我來替兄長做這個媒。”
趙雲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這件事再說吧!”
他又岔開話題,笑道:“聽說江夏軍在赤壁大勝曹軍,恭喜賢弟了!”
劉璟也笑道:“可惜沒有能和兄長並肩作戰,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趙雲知道劉璟想說什麽,他低頭不語,事實上,遭遇到七年的猜忌和不公,趙雲對劉備的忠誠已經被消磨殆盡,如果說還剩下一點什麽,那也隻是人情。
趙雲覺得自己還欠劉備一個人情,還了這個人情,他就不欠劉備什麽了,這也是他最後的心結。
在還掉這個人情之前,他暫時不會考慮自己的未來,包括劉璟的一再邀請,半晌,趙雲苦笑道:“等我解掉最後一個心結後,或許我會和你並肩作戰。”
劉璟心裏明白,他不再提此事,又從腰間取下一把劍,放在案幾上,推給了趙雲,“這把劍名青釭,我在赤壁所得,送給兄長。”
“這莫非就是曹艸的青釭劍!”
趙雲頓時有了興趣,拾起劍輕輕拔出鞘,閃閃寒光頓時使他瞳孔收縮成一線,他吐出一招劍訣,淩空揮舞數劍,房間頓時光寒四射,殺氣大作,趙雲忽然停住劍,目光露出一絲驚訝,隨即變得凝重起來。
他將劍收回鞘中,又還給了劉璟,劉璟愕然,“兄長不喜歡這柄劍?”
趙雲搖了搖頭,“這和喜好沒有關係,我這是王者之劍,我駕馭不了它,若我取它,會反受其害。”
劉璟抽出劍,凝視冰瑩如玉般的劍身道:“但我覺得它很平和,很親切。”
“這就是了,劍也有靈姓,它會擇主,剛才我舞劍時,竟有一種控製不住的感覺,無法收斂它的殺機。”
劉璟默默點頭,他知道世間萬物都有其靈姓,隻是這種靈姓用肉眼看不到,必須閉上眼,用心眼去體會,比如一株大樹,肉眼看到的隻是繁茂和鬱鬱蔥蔥。
但如果用心眼去看它,看到的卻是肥沃的土地,充沛的水分,看到是樹幹內粗壯的經絡在運送養分,看到樹葉秋落春生,看到無數生靈與樹共存,這就是樹的生命。
而劍的靈姓不僅在於它的鋒利,而在於它的神,正如天下第一劍湛盧之神,‘乃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則威。’
好像有點玄妙,其實不然,同樣一把青釭劍,對劉璟的感受就是平和、親切,劍的本質在於武,而劉璟卻知道,把‘武’字拆開,就是止戈二字,這就是劍的內涵。
而趙雲卻沒有這種王者之心,他是將者之心,隻看到劍的表象,鋒利,無堅不摧,乃至於感覺自己竟控製不住它。
這其實就是一種心境,就像一顆鑽石,在億萬富翁眼中,它不過是一顆尋常的裝飾品,心境淡然,而在窮人眼裏,它卻是改變命運的財富,以至於被它的光芒所迷。
劉璟見趙雲不肯要這把劍,他也不再勉強,收起了劍,又道:“可是我總想送你一點什麽東西,以改變兄長的命運。”
趙雲笑而不語,一把劍可改變不了他的命運,劉璟微微一笑,“我說的並不是劍,而是另一樣東西,準確的說是一個人,我相信此人一定能解開兄長最後的心結。”
.......
從清平巷出來,劉璟回到了州衙,走進內堂,他立刻吩咐親兵道:“把曹艸使者帶上來。”
不多時,幾名親兵將一名文士帶了上來,這次不再是蔣幹了,而是楊修,楊修已經跟隨曹艸回到了許都,又被曹艸派來出使武昌。
曹艸是希望通過談判讓劉璟放回夏侯淵,以及跟隨夏侯淵渡江的謀士毛玠和其餘十幾名大將。
楊修上前深施一禮,“參見州牧!”
“原來是楊主簿,好久不見了,請坐!”
劉璟請楊修坐下,又命士兵上茶,這才笑問道:“現在曹丞相身體如何?”
“丞相身體不太好,幾個月的勞累使他不幸病倒了,現在許都調養身體。”
“丞相年過五旬,是要當心一點,以後他若想再次南征,可以讓子侄來效勞,曹丕、曹彰都不錯嘛!他不必這般辛勞了。”
這番話讓楊修聽得很怪異,無法回答,他隻得苦笑一聲,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他取出一封信,呈給劉璟,“這是丞相的親筆信,請州牧過目。”
劉璟接過信看了一遍,曹艸寫得很簡單,希望他能放回夏侯淵和毛玠,條件依舊是封劉璟為襄陽王,劉璟笑了起來,“我何德何能,敢擅自稱王,曹丞相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請轉告曹丞相,多謝他好意,但恕我不能從命。”
楊修也事先得到曹艸的吩咐,假如劉璟不肯,那就讓劉璟自己提條件,他便道:“那州牧要怎樣才肯放人呢?”
劉璟笑道:“其實夏侯淵和毛玠對我也沒有什麽用,他們也不肯投降,放他們回去也無妨,不過我想和丞相換三個人。”
楊修精神一振,連忙道:“州牧請說!”
劉璟淡淡道:“我想要劉備的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