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間靜室內,蒯越盤腿坐在榻上,低著頭一言不發,在他身旁,蔡瑁在背著手來回踱步,不時望向蒯越,言語中極盡威逼利誘。

“異度,你別忘了黃家之事,江夏近萬頃的黃家良田被他沒收為官有,最後大多變為軍田,可見他骨子裏是反對世家,還有他不止一次向州牧提起自耕農減少之事,在江夏,他不遺餘力地推行自耕農,這些相信你都看見了,如果他坐鎮荊州牧,必將是荊州世家的末日到來。”

“可是....黃家實在是因為沒人了。”蒯越聲音低微道。

“誰說沒有人!”

蔡瑁怒道:“黃射就沒有死,他劉璟不是不知道,他卻毫不猶豫收了黃家的田產房宅,這不就是他蓄謀已久嗎?到現在了,你還在相信他!”

或許是覺得自己語氣太強硬,蔡瑁又緩和語氣道:“異度,咱們從前雖然有些過節,但蔡蒯兩家畢竟有幾十年的交情,而且同為荊州世家,應該說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我蔡瑁反對劉璟並非為自己,而是為了整個荊州世家的利益。

將來曹軍南下,為了穩固荊州,必然會重用荊州世家,那時荊州就是你們兩家的天下,我再一次向你承諾,我若為荊州牧,你為荊州軍師,若曹公不再設荊州牧,那我為襄陽太守,你就是南郡太守,我蔡瑁在此發誓,蔡蒯兩家同貴共榮,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蔡瑁的最後發誓終於使蒯越動心了,他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我從前和他關係深厚,他視我為叔父,可如今卻背叛於他,心中過不去啊!”

蔡瑁感覺到了蒯越的鬆動,心中大喜,連忙勸道:“我明白你是仁義之人,其實我也欠一個人情,但這次我們並非害他,隻是想保持現狀,他還是做他的江夏太守,咱們不觸犯他的利益,隻是荊州牧必須由琮公子繼承,這才符合我們蔡蒯兩家的利益。”

蒯越終於點了點頭,“那劉別駕怎麽辦?”

“我去勸他,若他不肯答應,我就暫時囚禁他,等木已成舟,再放他回零陵。”

“讓我再考慮考慮!”

所謂再考慮一下,實際就是答應了,不過是換一種說法,不使自己過於尷尬,蔡瑁心裏明白,他拍拍蒯越的肩膀,轉身出去了。

蒯越慢慢閉上了眼睛,他忽然覺得自己就是當年的李斯,在趙高的威逼下,改變始皇的遺旨,現在自己何嚐不是一樣,‘但願劉璟不是扶蘇!’他低低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

......

在另一間靜室內,劉琮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抱膝坐在牆角,沒有一點荊州世子的風采,倒像一個被痛打後的街頭小混混.

在他麵前,蔡夫人身著一襲黑衣,目光像鷹一樣地盯著他,最近劉琮做了很多事情,蔡夫人忍住了沒有和計較.

但就在剛才,劉琮竟然提出了遵從父命,推劉璟為荊州牧的想法,終於讓蔡夫人忍無可忍.

她從袖子裏取出一封信,狠狠摔在劉琮身上,“這是你幹的好事吧!”

劉琮慢慢拾起信,一下子愣住了,這是他命書童給劉備送去的密信,告訴劉備父親已到彌留之時,竟然被攔截了。

劉琮這兩年已經受夠了傀儡之氣,他覺得自己連狗都不如,狗不高興還可以汪汪叫兩聲,而他就是一個木偶,任憑蔡家擺布,州衙送來的文書,他最後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直接送給了蔡夫人.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傀儡的生活,他要反擊,他想利用劉備來使自己擺脫蔡家控製,沒想到他連最後一線機會也被蔡夫人掐掉了,他先後送出去十幾封信,沒有任何消息,他還以為劉備在思考中,現在他才明白,那些信件壓根就沒有送出去。

一股熱血驀地衝上頭頂,劉琮雙目盡赤,跳起來指著蔡夫人鼻子大吼:“賤貨!你竟然截我的信。”

蔡夫人眼睛裏冰冷如鐵,揚手就是一記耳光,重重抽在劉琮臉上,一個蛇蠍般的聲音在劉琮耳畔陰陰響起,“你對父親做的事,以為我不知道嗎?”

一記耳光對劉琮影響不大,但蔡夫人的這句話,卻如一聲驚雷在劉琮耳畔炸響,他頓時懵了,呆呆地望著蔡夫人,嘴唇哆嗦著,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哼!你讓書童找巫醫買藥時,難道也不懂是什麽意思?”

劉琮眼前頓時一陣天旋地轉,難怪一封信都送不出去,難怪她知道買藥之事,原來書童已經背叛了自己。

劉琮就像一個被放了氣的塑料人,慢慢癟了下來,他腿一軟,重新坐倒在牆角,半晌,他嘶啞著聲音問道:“你要害死我嗎?”

蔡夫人從一隻凶狠的鷂鷹搖身變成了溫和的母雞,她蹲在劉琮麵前微笑著柔聲道:“琮兒,我一向視你為己出,隻要你聽話,和從前一樣,那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你不是喜歡喝酒嗎?我會讓人買天下各種美酒給你,讓你享盡人間富貴,前提你要聽話,如果你再鬧一次....”

蔡夫人臉一寒,冷冷道:“我就會把你弑父的證據公諸於眾,你自己考慮吧!”

劉琮忽然一咬牙,惡狠狠道:“讓蔡少妤滾!不準她再出現在我麵前。”

蔡夫人點了點頭,“可以,我明天就讓她搬回娘家。”

她心中對劉琮充滿了輕蔑,就這麽一點本事,那女人來撒氣,難怪他父親最後不肯傳位給他。

蔡夫人忽然想起丈夫將死,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悲傷。

.......

蔡瑁步履匆匆,向大門外快步走去,剛走到一座院子門口,卻迎麵遇到了蔡夫人。

蔡夫人盡管眼睛已哭腫,但悲傷中還是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焦急,她一見到蔡瑁便問道:“怎麽樣,能改變嗎?”

她說的改變,自然是指劉表的遺囑,竟然要劉璟繼位,她怎麽可能答應。

蔡瑁點點頭,“問題不大,可以應對。”

停一下,蔡瑁眉頭一皺,又問道:“劉琮如何?最近他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沒什麽,他有點小脾氣,大哥放心吧!從今天開始,他會老老實實聽話,倒是蒯越和劉先那邊,你要想辦法封住他們的嘴。”

“這個我知道!”

蔡瑁關心調兵之事,無心和蔡夫人細談,又交代幾句,便匆匆向大門外走去。

剛走到大門外,隻見一隊隊士兵奔來,將州牧府團團包圍,為首之人正是蔡中,蔡和被俘不久便已釋放,現在還在家中休息,他的軍隊就由蔡中接管。

自從三年蔡中被劉璟打斷腿,他整整治療了兩年,雖然已基本康複,卻成了瘸腿,得了一個外號,叫‘瘸腿將軍’,蔡瑁也恨他魯莽愚蠢,不肯再用他,這次也是因為蔡和被俘,才臨時起用他。

雖然瘸了腿,但騎在馬上還勉強可以遮掩,蔡中極少下馬,但此時他看見了蔡瑁,卻不得不翻身下馬,瘸著腿上前稟報,“大哥,我派三千軍隊包圍了州牧府,鳥都休想逃出去。”

蔡瑁點點頭,他其實並不是想隱瞞劉表即將去世的消息,關鍵是要隱瞞住劉表最後的遺囑,蒯越那邊已經解決了,還剩下劉先。

“你率軍包圍府邸,不準任何人進出,不管是誰,就算是夫人也不準!”

蔡中連忙抱拳施禮,“遵令!”

就在這時,醫正張瑾從府中匆匆跑出,他臉上緊張萬分,跑到蔡瑁麵前,聲音顫抖道:“軍師,州牧...已經去了!”

蔡瑁臉色大變,立刻問道:“其他人是否知曉?”

張瑾搖搖頭,“尚不知!”

蔡瑁低頭沉思片刻,立刻對張瑾道:“先封鎖消息,不準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手下,誰敢泄露消息,立斬!”

“是!卑下明白了。”

張瑾惶恐地飛奔回去,蔡瑁心亂如麻,劉表已死,他沒有時間了,這時,蔡瑁猛地下定了決心,順他者昌,逆他者亡,這個時候,他必須要下定決心了。

蔡瑁拍了拍蔡中的肩膀,“你過來,我有事交代你!”

蔡中受寵若驚,彎腰跟著蔡瑁到一邊去,蔡瑁低聲囑咐他幾句,蔡中連連點頭,“大哥放心,絕對萬無一失。”

蔡中回頭一招手,數百士兵無聲無息地跟著他進了大門,蔡瑁望著士兵奔進府內,冷冷道:“劉先,這是你自找的!”

劉先還坐在靜室裏休息,他心神已寧,在等候劉表最後的消息傳來,這時,門忽然開了,衝進來十幾名士兵。

劉先吃了一驚,他認出為首之人正是蔡中,心中頓覺不妙,“蔡將軍,你有什麽事?”劉先厲聲喝道。

“劉別駕,請跟我們走一趟吧!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可以,當然可以!”

劉先假意答應,慢慢走到門前,忽然猛地衝出去,不料門口卻有士兵堵住,沒有能衝出去,蔡中大怒,反手一刀刺去,鋒利的刀刃刺穿了劉先後心,劉先一聲慘叫,一頭栽倒在地,後背血湧如注。

一名士兵連忙摸了摸他的鼻息,緊張地說道:“將軍,他死了!”

蔡中也吃了一驚,蔡瑁交給他的任務是把劉先抓走,關押起來,不料卻被他失手殺死。

劉先畢竟是荊州的第三號權臣,影響極大,現在死了,讓蔡中暗暗感到害怕,他依然裝得若無其事道:“死了就死了,把他屍首收拾走!”

幾名士兵抖開一條麻袋,將劉先屍首裝了進去,又放進一隻箱子,就仿佛搬箱子一般,將箱子慢慢從側門搬走,其餘幾人將地上血跡擦拭幹淨,迅速離開了靜室。

在院子的另一邊,聞訊趕來的十幾名侍衛眼睜睜地看著蔡中行凶,卻沒有敢上前阻攔,敢怒卻不敢言。

........

一個時辰後,劉表病逝的消息傳遍了襄陽城,民眾慟哭,三軍舉哀,成千上萬的民眾奔至州牧府外跪拜,哭聲響成一片。

蔡瑁隨即下令,滿城戴孝,建靈堂吊孝兩個月,與此同時,劉表的遺書也正式頒布,立次子劉琮為荊州牧,接任劉表之職。

中午時分,從江夏來的戰船靜靜停泊在襄陽碼頭,襄陽城頭上掛出了白幡,劉表病逝的消息已傳到碼頭,在一艘大船上,劉璟慢慢跪了下來,向襄陽城方向磕了三個頭。

盡管他並不是劉表真正的侄子,但他畢竟叫了劉表六年的伯父,劉表也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這份恩情他不能忘記。

“太守,我們要進城吊孝嗎?”身後董允低聲問道。

劉璟搖了搖頭,“吊孝不能少,但不一定在襄陽城。”

他回頭對董允令道:“立刻傳我命令去江夏,命蘇郡丞在武昌建靈棚,供江夏軍民吊孝,再命江夏全郡舉哀,吊唁州牧。”

董允答應一聲,轉身要進倉寫命令,劉璟忽然又想起一事,對董允補充道:“還有江東那邊,派一人去報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