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五艘千石大船滿載著護衛劉璟的五百精銳士兵,離開了柴桑,浩浩蕩蕩向襄陽駛去。

按照荊州規定,每年前來述職的太守,允許攜帶不超過五百人的隨從,當然,各種食宿費用自理。

盡管有這條規定,但多年來,隻有黃祖一人攜帶五百士兵前來襄陽,因為這條規定本來就是為黃祖量身打造。

這天上午,船隊在漢水上疾駛,再向前行駛三十餘裏,就將進入襄陽郡境內。

為首的三層樓船之上,劉璟換了一身白色的厚綿儒袍,腰束錦帶,頭戴金冠,博衣寬袖,完全是一身世家子弟的打扮。

江風獵獵吹拂著桅杆上的大旗,風力強勁,寒風刺骨,江麵上波浪翻滾,大船逆風而行,行駛速度不快。

此去襄陽,和從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從表麵看,他是帶著巨大的榮耀光環,擊敗江東軍西征,保住江夏,劉璟的名字已在荊州家喻戶曉,備受讚譽,也由此可見他將在襄陽受到的關注和歡迎。

但劉璟看到的卻是榮耀之下的殺機,他這次去襄陽,與其說是去拜壽,不如說是去談判。

如何獲取最大的利益,如何才能把江夏牢牢控製在自己手中,這些都要經過艱苦的談判,可一旦談判失敗,他就將麵臨巨大的風險,劉表還會準他返回江夏嗎?

風險和機遇並存,他劉璟一向是喜歡挑戰自我之人,從不畏懼任何挑戰,從他兩年前踏入這個時代的第一天,他便在風險和挑戰中開始了新的人生。

“公子!”

身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劉璟回頭,卻是他的丫鬟小包子。

小包子跟隨他也快兩年了,已滿十二歲,除了長高一截外,她的性格、相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那臉蛋儼然就是一個白生生的小包子。

劉璟見她被寒冷的江風吹得鼻頭青紫,緊拉著衣襟,渾身打哆嗦,不由走上去笑道:“出來做什麽,船艙裏不暖和點嗎?”

“我們....在商量,要不要...自己做飯,問問公子的意見。”

她這個我們,無疑包括了陶湛,劉璟替她拉了拉衣襟,笑道:“不用自己做,船上有庖廚,當然,如果你們願意一顯身手,我也不反對。”

回答得有點模棱兩可,模棱兩可的結果是當庖廚將飯菜端上來時,發現他們已經在用餐了,劉璟看出庖廚的尷尬,連忙笑道:“放下來吧!你的飯菜才是正餐。”

身材健碩的廚娘放下大盤子,很快她又駭然發現,兩個丫鬟居然和主人坐在一起用餐,這無論如何讓人不敢想象,當然,她也不敢詢問,滿臉驚駭地退了下去。

其實了解劉璟生活的人都知道,他為人極為隨和,並不太在意尊卑,兩年來,丫鬟小包子幾乎都是和他同桌共餐,並沒有像大戶人家一樣,小丫鬟必須端著盤子躲在角落裏去吃飯。

在寬敞的船艙裏,放著一張同樣寬大的桌子,桌上擺放著蔬果和十幾樣精致的小菜,在一隻大盤子裏,則卷放著十幾張焦黃噴香的羊肉嫩蔥餅,還有兩壺果漿。

劉璟和陶湛相對而坐,他們兩人的話不多,但也並不顯得生疏,倒是坐在另一頭的兩個小丫鬟竊竊私語,翻來覆去說著她們少得可憐的一點點經曆,卻樂此不疲。

陶湛穿了一件厚實的淡綠色鑲銀邊的長裙,長裙係在胸下,顯得秀麗而修長,身上又套了件白色的半袖短襦,肩上繞披著紅色金邊長帛。

或許是出遠門的緣故,她終於有了一點化妝,烏黑的秀發梳了一個墮馬髻,這是時下最流行的發式,發端兩邊各插一支碧玉簪,顯得華貴卻不俗氣。

臉上沒有塗脂粉,她潔白如玉的臉龐塗上脂粉反而掩去其秀麗光澤,隻是柳眉稍稍修飾,又彎又長,更襯出她深潭般的美眸。

除了秀眉之外,也隻有圓潤的雙唇略略點了一點朱色,這一點唇色儼如畫龍點睛,使她仙子般的美貌中多了一點人間氣息。

陶湛笑容可親,將廚娘送來的菜又擺了一桌子,她知道劉璟胃口頗大,自己做的一點小菜煎餅遠遠不夠他吃,她將一隻烤羊腿推到他麵前,抿嘴笑道:“吃吧!知道你能吃。”

劉璟取過刀盤,一邊切肉一邊笑道:“剛才你想問什麽?”

陶湛端起果漿耳杯,輕輕吮一口,笑道:“其實和我無關,我隻是有點好奇,不是說五百石以上的官員都要去襄陽賀壽,可隨行人中卻沒有見到幾個江夏的官員,難道他們是另外取道前去嗎?”

“這倒不是,蘇郡丞和伊長史都是我任命,襄陽還沒有承認,他們自然不屬於五百石以上官員,朱縣令也是剛剛升任柴桑縣令,也是我任命,至於其他幾個縣令,反正都有重要事情,隻好請假不去了。”

“原來如此!”

陶湛掩口笑道:“所以劉將軍一個人就代表江夏了。”

劉璟也笑道:“這樣不就省得麻煩了嗎?”

陶湛忽然想到自己的事情,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她低低歎了口氣,“璟郎,我有點擔心。”

“你擔心什麽?”劉璟笑問道。

陶湛輕輕咬一下嘴唇,“你還是記得劉琮嗎?他對他父親提出的非份要求,我很擔心我出現在劉府,會舊話重提。”

“你真是個傻姑娘!”

劉璟搖搖頭,歎息道:“你再想一想,覺得可能嗎?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那我算什麽?隨便可以捏死的小蟑螂嗎?”

陶湛低下頭,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已和劉璟有婚約,劉表不可能再把她和劉琮聯係起來,但她心中十分厭惡劉表和劉琮,根本就不想見到他們,隻是她不知該怎麽對劉璟說。

劉璟深深看了她一眼,他能理解陶湛的感受,她一向是個愛憎分明之人,對她所厭惡之人,她絕對不假於色。

劉璟微微笑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你未必能進劉府。”

陶湛冰雪聰明,一下子明白了劉璟的意思,劉表肯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她自然就不可能踏進劉家大門一步了。

雖然不用進劉府讓她感到心安,但萬一劉表堅決反對,又該如何是好呢?

陶湛不由想起父親昨晚對她說的一番話,關於門第,自己畢竟隻是一個商人之女,或許他現在不介意,但將來呢?

她和劉璟之間的門第差異,像一塊大石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中。

“璟郎,我吃好了,先去洗個手,你慢慢吃吧!”

陶湛展顏一笑,起身心事重重地出艙去了,劉璟望著她優雅的背影,不由微微笑了起來,她太看重劉表的態度了,劉表不同意又有何妨?

就在這時,劉璟似乎聽到了一點異常,他起身快步走出船艙,正好一名士兵疾奔而來,急聲稟報道:“啟稟司馬,江麵前方發現有船攔截!”

劉璟眉頭一皺,快步向船頭走去,大江上視野開闊,很清晰地看見前方七八裏處有兩支船隊,呈八字型斜橫在大江之上,約有兩百餘艘戰船,看這支船隊規模,應該是荊州水軍。

劉璟冷笑一聲,這是劉表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他霍地轉身令道:“傳我的命令,船隊並排航行!”

對方的船隊呈正八字部署,這是一種合圍式陣型,應對這種陣型,一般采用並排突圍,一旦有落後船隻,必然會被對方包圍。

劉璟的船隊並沒有減速,繼續疾速向對方駛去,這時,荊州水軍也開始有了變化。

在荊州水軍的一艘大船上,剛剛被複官為荊州水軍副校尉的張允注視著劉璟船隊的靠近,不由地獰笑了一聲。

蔡瑁在江夏的兵敗使張允的命運得以改變,他畢竟是劉表外甥,雖然被劉表所忌而貶黜為縣尉,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劉表對他從前的惡行也漸漸淡忘。

加上他母親不斷的求情,劉表最終礙不過親情,在蔡瑁兵敗後便提升他為水軍副校尉,率一萬水軍駐紮在宜城縣。

張允得到了劉表的密令,若劉璟帶兵來襄陽,可攔截住劉璟的士兵,隻準他一人前來襄陽。

這個密令無疑給張允撐了腰,劉表的命令中有很多漏洞,比如劉璟反抗怎麽辦?劉璟率先攻擊荊州水軍怎麽辦?所以怎麽執行就是他張允的事了。

此時,張允終於等來報複的一刻,他凝視著劉璟船隊駛近,心中充滿了複仇的期待。

“校尉,直接攻擊嗎?”一名士兵請示道。

張允搖了搖頭,當然不能直接攻擊,表麵的事情還得做,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更重要是,他想好好羞辱一番劉璟,以泄當初被貶之恨。

“大船迎上去!”

桅杆頂上,一名旗手揮舞旗幟,這是江麵上互相聯絡的旗語,立刻有十幾艘戰船啟動,跟隨著張允的座船迎了上去。

兩艘戰船在江麵上緩緩靠近,劉璟忽然認出站在船舷邊的大將,竟然是被貶黜的張允。

再看旗杆上的大旗,‘張’字大旗迎麵獵獵招展,劉璟感覺到了危險在向自己迫近。

怎麽辦?是調頭返回武昌,還是衝過去!劉璟需立刻要做一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