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他的那一天,就是生命的倒計時。”

打開山河器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

洛錦以滄瀾門先輩遺誌與仙門尊首命令的名義向仙門百家及下屬數千門派發布了公告, 要求登仙冊上四十七家所有內門修士留下共戰天劫,所有外門弟子及未錄入登仙冊的各門各派組織帶領所轄範圍內百姓進入山河器的新天地。

這一公告起初引發了仙門內的軒然大波,但卻得到了萬千低階修士和無數普通凡人的熱烈擁護, 一時間全天下奔走相告、歡呼慶賀,民心所向如山傾, 壓倒淹沒了那點反對聲音, 陸續有仙門掌門站出來響應,其餘各家掌門迫於壓力與聲譽也都簽署了這份仙門聯合公告。

天劫將至, 地脈靈息逐漸枯竭,林木花草褪色, 遠望去大地一片枯黃。

唯有日月山還是青山綠水一片。

距離山河器大開的日子還有月餘, 洛錦每日都前往金玉仙林視察。

這片仙林是他平日修煉的地方,凝聚了不少精華寶氣, 不論外界是雨是雪, 此處永遠是一片金色, 金樹金花, 連風都是淺淺的金霧。

這是整個三界最堅固安全的地方, 用來做打開山河器的地方再合適不過。

“我前些日差點搭上命, 也沒換來刀聖心軟,”蕭玉洺跟在洛錦身後, 打量著這片流光溢彩的仙林, 調侃道, “怎麽現在刀聖突然就大公無私舍得拿出自己的好東西分享了,難道是......隨風他又答應你什麽了?”

蕭玉洺今早被洛錦從地牢裏放了出來, 一出來對方什麽都不說, 直接帶他來了金玉仙林。蕭玉洺大抵能猜到, 最後洛錦一定是被江月白說動了, 但洛錦這個人疑心很重,不知道江月白要說些什麽才能讓他徹底心甘情願放棄一切。

洛錦走在前麵,金玉仙林的金光把他頭發上別的赤紅獠牙發飾照得朦朧閃爍——像別在頭上的一朵花。

洛錦轉過身,渾身上下一點平日的暴躁和戾氣都沒有,語氣很平和:

“他說和我成婚,八月十五。”

蕭玉洺表情僵硬了一下。

好一會兒,才笑出來:

“好事啊,恭喜了啊刀聖大人,苦等三百多年終於得償所願,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了。”

洛錦沒有再說什麽,繼續轉身前行。

蕭玉洺深吸口氣,也繼續跟著他向前走。

兩人停在一個巨型深坑前。

坑中隱隱蒸騰著金色霧氣,仿佛一口巨鼎。

“喲,這就是熔煉養料的地方的吧,”蕭玉洺站在幾步開外,嘖嘖了幾聲,“刀聖原本就打算把那些靈息豐潤的修士們扔進這裏當柴火,山河器架在上麵享用靈氣,好滋養出一打開就草長鶯飛有山有水的新天地,對吧?”

“你走近些。”洛錦說。

“別了吧。”蕭玉洺又後退了一步,離得更遠了些,“萬一我一個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想多了,你心不夠純做不了獻祭品,況且我已經答應了隨風,不會傷害性命用一群人去供養另一群人,”洛錦扯了扯嘴角,“沒有生命靈氣的山河器是一潭死水,萬千眾生進去麵對的是一片荒涼,要重新艱難開山墾荒,努力謀生,但艱難地活也是活著,總比死了強,畢竟‘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誰也沒權利剝奪’。”

“難得刀聖有此覺悟。”蕭玉洺敷衍地應了句,“隨風是個當老師的料。”

“你是醫修,最懂得怎麽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洛錦忽然認真地問了個問題,“如果有人為了給山河器供給養料而死,身體靈脈化為新天地的山河湖海林木草原,他還有可以複生的可能嗎。”

蕭玉洺笑道:“有啊,他就做新天地裏的一棵樹一根草唄。”

洛錦停頓片刻,挑眉道:“倒也不錯。”

蕭玉洺“嘶”了一聲:“你不是答應了隨風不把任何人當養料嗎?怎麽心裏還懷著這種念頭?小心我去他那告發你啊。”

“忽然好奇而已。”洛錦說,“走吧。”

* * *

夜涼如水,皎月照雪山。

穆離淵枕著一條手臂靠在雪月峰崖邊的石頭上,另一隻手套著紅繩,轉著被魔氣染黑的半塊聖靈玉牌玩。

“風雪映明月,相得益彰。”江月白停在他身後,“景色的確很美。”

穆離淵轉過頭看到江月白,立刻站起身,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喜:“師尊居然來了?我還以為這次又約不出來師尊呢。”

他已經換了衣服,穿了件灰白的短衫,腰間和綁腿用帶子隨意纏著,頭發紮得很高,完全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外門弟子模樣。

江月白在崖邊山石上坐下,上下瞧了他一眼:“怎麽,打扮成這樣,是準備跟著那些普通百姓們一起混進山河器裏?”

“有這個想法,”穆離淵把搭在肩膀的發尾扔到身後,歎口氣,“不過洛錦肯定不會允許我進,他現在見了我就想撕了我的樣子。”

江月白說:“放心,你想進的話,我會說服他的,讓你帶著小圓一起。”

穆離淵垂著眼抿唇緩緩點了點頭,抬起頭時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是啊......他最聽師尊的話了。”

“你的手怎麽樣了。”江月白語調淡淡的,“傷好了麽。”

穆離淵背在身後的左手抓住了右手——這隻手因為日月湖上那晚掐洛錦掐得太用力,拇指骨頭都變形了。

“好了,”穆離淵回答,“早就好了。”

江月白點了點頭。

穆離淵看著江月白這樣淡然溫和的表情,忽然覺得很自責:“師尊,對不起......”

江月白微微側眼看過來。

“我那天不該那麽衝動......”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江月白的表情,“希望師尊沒有生我的氣。”

“我有什麽可生氣的,”江月白彎了下唇角,似乎是有些無奈,輕聲說,“隻是怕你們傷到自己。”

穆離淵鬆了口氣。

他還以為這麽多天江月白不搭理他不找他也不回他的傳音來見他,是打算把他這個討厭的魔族拋棄了。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想通之後,連雪都有了甜味。

穆離淵走近了幾步,站在江月白坐的山石後,望向夜空。

雪夜卻無雲,皎月掛蒼穹。

這是獨屬於雪月峰的最絕色的美景。

其實把江月白約到這裏,穆離淵是有很多話想說的,但望著江月白的時候,又什麽也都不想再說了。

隻想和江月白安安靜靜地欣賞片刻這幅從前的美景。

他知道江月白當他先前去爭山河器也是為了爭個求生的機會,現在他願意和洛錦合作,江月白很欣慰,願意給他這個魔族幾分好臉色。

這幾分好臉色很難得,希望能持續得久一些。

月光在雪霧紛飛裏落下別樣的朦朧。

給人籠罩出一層模糊的光影。

江月白在看雪中月。

穆離淵在看月下人。

“我該回去了。”無言望月片刻,江月白拍了拍衣服上落的雪,準備起身,“各家近日都呈遞了計劃和名單,製定規則安排順序是個麻煩事,洛錦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師尊喜歡他嗎。”穆離淵忽然道。

江月白微微皺眉:“什麽。”

“我瞧他對師尊一片癡情,應當是真心......”穆離淵這幾個字說得有些艱難,但轉過頭時臉上還是笑著的,“師尊如果覺得他不錯,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就當那天我是發瘋,有個這樣愛你的人陪著你也好。”

江月白也笑笑:“我不需要誰陪,有緣相伴一程,無緣相忘天涯,順其自然吧。”

“天劫在即,人間大難,不是談論兒女情長的時候。”

“對了。”江月白拿出一個小紙卷,“這是小圓藏身的隱遁空間位置,本來我打算把他接出來的,但這些日子外麵亂,他在蕭玉洺的隱遁空間裏待著也挺好,你隨時都可以去看他。”

穆離淵點點頭,把東西接了過來,說:“我也有東西要給師尊。”

江月白看向他。

穆離淵在山石邊半跪下來,低著頭很認真地在江月白腰間係著。

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

“我新做的,比原先那個好看。”穆離淵抬起眼,“要是洛錦問起來,別說是我送的,我怕他生氣把這些花全撕碎了。”

江月白手指托起這條紫藤花枝編的穗子——片片花瓣裹成了絲綢狀纏進黑色絲線裏,隨著旋轉的紋路閃著淡紫色的光澤。

“是挺好看的,沒想到魔尊大人還挺心靈手巧。”

穆離淵輕輕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把江月白的手拉到麵前。

垂眸停頓了片刻後,他低頭吻了一下江月白手指托著的那條花穗。

“做什麽。”江月白道。

“我和它說,要它替我每天吻你。”穆離淵輕聲說。

這是他和每個送給江月白的禮物都會說的一句話。

江月白瞧著他,回答也與千年前一樣,很隨意且薄情地說:

“明白了,我會盡量多戴幾天的。”

穆離淵抱著江月白的腰,枕在江月白腿上。

江月白摸了摸他的頭發:“起來了,我該走了。”

“我在這兒淋了一晚雪......”穆離淵埋在江月白衣服裏,聲音悶悶地說,“頭暈腿軟,讓我在師尊懷裏歇歇。”

江月白的手拎住了他後衣領。

但最後又鬆了手。

穆離淵在江月白腿上側過臉:“師尊給我講個故事吧。”

江月白垂下眼:“故事?”

“小時候,師尊每晚都會給我講一個睡前故事。”穆離淵說。

江月白輕笑,像一聲無奈歎氣:“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反正我也不知真假。”

穆離淵閉上眼。

周圍隻剩下雪落的聲音。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永遠回不去的年少時。

一千年很漫長,他找不到江月白的時候,經常逆行時光卷軸,躲在黑夜的陰影裏,看著從前的江月白。

隔著窗紙一點點描摹著江月白的影子。

像一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

有時他想和江月白說點什麽,最後卻都忍住了。

天道恐怖的詛咒每夜都會警告般在噩夢裏出現,每次逆行光陰的一眼,都要耗費他的壽命和修為。

他已經做了很多逆天而為的事。

很怕再多說一句,連這樣的結局也保不住了。

“故事我倒是有很多。”江月白說,“等天劫結束,我給你講一個最有意思的。”

穆離淵喃喃說:“好......”

滄瀾山荒無人煙,雪夜靜謐。

好似全世界隻剩下他們兩人。

大雪染白了兩人的頭發。

終於繪出了他年幼時幻想的畫。

* * *

被洛錦虐待了那麽多天,蕭玉洺現在每天都胡吃海塞日月山莊的靈丹珍寶,誓要把受的委屈全補回來。

他不僅受了嚴刑拷打,還要分出內力去維持隱藏小圓的隱遁空間。

密令他都給江月白了,不知道為什麽江月白和他的小情人還不把孩子接走。

搞得自己跟懷孕一樣,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量。

就在他忍無可忍要去找江月白的時候,隱遁空間終於進了人。

蕭玉洺立刻放下手中靈丹寶藥,自己也進了隱遁空間,準備好好訴訴苦。

隱遁空間不大,一個小院子,但東西一應俱全。

所有他能想得出形狀的玩具都做了一份,所有他能想得出味道的大魚大蝦都做了幾十份。

他得問江月白要工錢。

然而進入空間後,他就傻眼了。

小圓直挺挺躺在院子中間的地上,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嘴角還掛著一抹血痕。

一副氣絕身亡的模樣。

“小圓?”蕭玉洺奔過去,“小圓!”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腦海裏隻剩下這兩個字。

難道是他在空間裏放的大魚大肉太多,把貪吃的小圓給撐死了?

蕭玉洺手忙腳亂地把小圓摟進懷裏,去探小圓心脈。

“沒事的。”一道低啞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不用救他......”

蕭玉洺猛然扭頭!

看到穆離淵站在身後。

“你弄的?”蕭玉洺問。

穆離淵低低“嗯”了聲。

蕭玉洺愣了一下。

他把小圓抱在懷裏,根本感受不到心跳呼吸,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你幹什麽啊?為什麽要殺小圓?瘋了嗎?”蕭玉洺滿臉震驚,“看江月白不在意你,拿孩子出氣?還是幻想著用小圓做苦肉計騙江月白心軟?”

麵對責問穆離淵一言不發,本就深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眶裏,顯得滿臉疲憊。

“我說你們這些瘋子能不能離我遠一點啊,”蕭玉洺抱著小圓站起來,崩潰道,“我倒了什麽黴要替你們收拾爛攤子,我告訴你,我不會救了,我自己都救不過來我自己......”

“沒死,隻是暈過去了。”穆離淵終於開了口,“我給他施了浣憶術,三天之後就醒了。”

“浣憶術?你......”蕭玉洺皺起眉頭,“你洗了他的記憶?”

可一般的浣憶術根本不可能讓人重傷。

除非是要徹底抹除大片長時間的記憶,才會把人弄成這副樣子。

“你不會是......”蕭玉洺微微睜大了眼 ,“把你自己從他記憶裏洗掉了?”

穆離淵沉默了片刻,才道:“師尊每隔百年就要拋卻前塵去別的地方逍遙,他不會要小圓的。小圓幹幹淨淨,我不想讓小圓往後留在魔界,魔族事務我選好了其他接任者,”穆離淵看著蕭玉洺,暗淡無光的眼眸裏隱約有絲乞求,“醫仙以前答應過我的,會收小圓做弟子......”

“我是醫修!不是冤大頭!”蕭玉洺莫名惱火,“我是你什麽人?我為什麽要替你養孩子?憑什麽?”

“他是江月白的兒子。”

穆離淵認真地又說了一遍:“我沒有騙你,他真的是江月白的兒子。你就看在江月白的份上,收留他吧......”穆離淵嗓音微有沙啞,停頓一下,“求你了......”

蕭玉洺咬著牙不說話。

“小圓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很難養,平時吃的用的東西需要格外注意,”穆離淵低頭從懷裏拿出了一摞紙,沙啞緩慢地說,“我怕說來總有遺漏,都在這上麵一一寫清楚了,以後還要麻煩衡風仙君了......”

穆離淵拿紙的手指也是蒼白的,和話音一樣帶著細微的抖。

蕭玉洺沒接,捂住自己額頭,閉眼深吸了口氣。

“你腦子有毛病嗎?為什麽不能告訴江月白真相?”蕭玉洺終於忍不住了,“你為什麽不告訴他那把劍是你元魂?你告訴江月白那把劍就是你的命!他絕對不會冷血到無動於衷,他絕對不會再用那把劍去破天劫!你就不用死了不是嗎?”

蕭玉洺能猜到,這個人當時去搶山河器根本不是為了霸占,而是不想江月白拿山河器重新煉一把破劫劍——那樣天劫的懲罰就是江月白一個人的。

隻有用了他的劍,他才能替江月白再承受一次天劫的懲罰。

現在山河器用來給百姓們當庇護所,江月白理所應當就要用他的那把劍去破劫,所以也到了他開始交代後事、托付小圓的時候了。

“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傻的人。”蕭玉洺抬手指了指他,氣不打一處來,甩了下袖子,把那摞紙打翻了一地,“傻得可憐!無可救藥!”

被打了一下穆離淵也沒什麽生氣的反應,默默彎下腰去撿那些紙。

蕭玉洺看著他的樣子,咬著牙不知該說什麽。

穆離淵把紙張撿起來重新整好,說:“可是隻有我的這把劍能破天劫。”

“你怎麽知道非這劍不可?你未免太自信了吧?”蕭玉洺氣笑了,“不用你的劍又何妨?你真的知道江月白是什麽人嗎?他堂堂北辰仙君,難道還找不到別的法子?找不來別的法寶?你告訴他劍的真相,他現在就能開始想別的辦法,你也不用去送死,我們再一起想其他方法,天無絕人之路,你聽我的,你去和他說......”

“不用那麽麻煩了。”穆離淵蒼白的臉頰滲著細汗,似乎因為這番折騰有點虛弱,“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方法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尋死?”蕭玉洺皺眉,“你那麽喜歡他,你退縮什麽?你甘心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和你說,讓你千萬別鬆手、讓你使出渾身解數!現在好了,讓洛錦捷足先登了,八月十五就是他們的大婚,看著他們成婚,你能死得瞑目嗎?”

這一次穆離淵沉默了很久,才又開口,一字一句地緩緩說:

“不是我非要尋死,是我能活著本就是逆天而為。一千年前,我做了一件違背天道意願的事,天道要懲罰我,在我的命和另一樣珍貴的東西裏拿走了後者,我跪著謝了恩,承諾這輩子再不會找回那樣東西。”

“可我違背了諾言,這一千年我每時每刻都在挑戰天道的底線,每夜的噩夢裏都回**著天道的警告。天劫降臨,我逃不掉懲罰的,這個懲罰一定比上一次的更凶、更狠,從我找到江月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在倒計時。”

蕭玉洺聽得半懂不懂,但對方語調裏那樣沉重的絕望讓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院子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後,蕭玉洺伸手拿過了那摞紙,歎口氣塞進儲物袋。

“你知道嗎,”他苦笑了聲,“現在整個日月山莊都在準備大婚的喜字和蠟燭,你到時候要來喝一杯喜酒嗎。”

穆離淵輕聲笑了笑:“醫仙要去嗎。”

蕭玉洺不說話了。

其實蕭玉洺並不比對方輕鬆多少,自從聽到“八月十五大婚”這句話,他就很想把日月山莊炸了。

早上他隨著洛錦走到金玉仙林的深坑,不往前不是怕自己掉進去,而是怕自己忍不住把洛錦推進去。

兩人神色各異地僵立原地。

漫長的寂靜之後,蕭玉洺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江月白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

穆離淵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自嘲道,“我這輩子是個失敗者,沒聽到過他的一句喜歡,所以也想象不出來他喜歡的是什麽樣的人。”

蕭玉洺不說話,似乎在思索什麽。

“也許本來就沒有固定的模樣,北辰仙君愛的是天下人,哪個都不是必須的,哪一個也都可以,隻不過有的人來的是時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恰逢月下花前,就怦然心動了,有的人來的不是時候,在屍山血海裏,兒女情長都是不該想的東西。”穆離淵話音很平靜,很緩慢,“這就是緣分吧。”

院子裏的樹忽然開始一片片掉落葉子,花草枯萎,茂密的春景一瞬間凋零消散,褪色成了灰敗。

蕭玉洺喘了口氣,道:“我內力不足,支撐不住這麽多人在隱遁空間裏。而且有人來找我了,咱們先出去。”

兩人出了隱遁空間。

洛錦正背著手站在蕭玉洺住處的窗前。

聽聞響動,洛錦轉過了身。

視線落在穆離淵身上。

“上次見麵凶神惡煞,這次又成了俊朗少年,”洛錦陰陽怪氣地說,“魔尊大人的身份不少啊。”

蕭玉洺快速調整了下表情,臉上重新掛上笑,嘖了一聲:“哎,你們不是都達成協議了,何必還這麽針鋒相對,和氣,”他向右擺擺手,又向左邊推了一把,“和氣,都和和氣氣的啊。”

穆離淵被他推得靠在了牆上,紮得不緊的碎發又散落到臉側更多,顯得疲憊感更重了些。

洛錦上下打量著穆離淵,對蕭玉洺道:“我沒猜錯的話,這位魔尊大人,其實就是你之前口中那個‘隨風養的小情人’,對嗎。”

“呃......這個......”蕭玉洺摸摸下巴,神色複雜,“嗯,怎麽說呢,嗯......”

“你不用支支吾吾,”洛錦冷著臉,“早在武宴終試那天我就看出來他們兩個關係不對勁了。”

“慧眼如炬啊。”蕭玉洺笑道。

“你出去。”洛錦道。

“我出去了你們倆可別打架,”蕭玉洺道,“我在這兒還能給你們治個傷。”

“出去。”洛錦的話音裏帶了隱隱的燥鬱。

“行行,和氣點啊都,”蕭玉洺一邊退後一邊交代,“不然我可把隨風喊來了,到時候看他怎麽教訓你們兩個。”

蕭玉洺離開屋子帶上了門。

屋內陷入了寂靜。

洛錦撩開衣擺在椅子裏坐下。

伸手揉了揉頸前——那裏纏著幾道保護傷口的白布。

不是普通的白布。

上麵不僅有銀色的暗紋,還有一層淡淡的靈息護佑。

這是江月白的東西。

穆離淵呆呆地望著這條布帶。

他的脖子也受過傷。

可江月白卻沒有給他療過傷。

“說說吧。”洛錦開了口。

穆離淵依然站在原地,沙啞的嗓音沒什麽語氣:“說什麽。”

“說說你和隨風怎麽認識的,在一起過多久,都做過什麽。”洛錦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越詳細越好。”

穆離淵聽到這話,無奈地微彎了下嘴角。

“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好的,知道得越多越難過,會影響你們的感情。”

“懂了。”洛錦點點頭,“那就是什麽都做過了。”

穆離淵沒有接這句話。

停頓了片刻,緩緩說:“我師尊是個不喜歡被束縛的人,你如果想擁有他,就給他點自由,我知道你很喜歡他,但獨占欲不要太強了,那樣你會很痛苦。”

“魔尊大人教育得好啊。”洛錦斜著眼,滿臉敵意。

“我沒這個意思。”穆離淵的口吻很平和,“我隻是認識他早一點,多了點了解,現在說給你聽,希望你以後能陪他久一些。”

洛錦靠在椅子裏,半晌沒有再說話。

過了許久,才道:“八月十五,你來嗎。”

“當然,就算做不成他的愛人,我也是他的徒弟。”穆離淵說,“我給他準備了新婚禮。”

洛錦抬起頭,看著穆離淵:“他為什麽不喜歡你呢,是因為你犯過‘獨占欲’太強這個錯嗎。”

“沒有。”穆離淵笑了,搖搖頭,“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是我的。”穆離淵低頭從懷裏拿出一個紅色的圓盒,“就比如這個新婚禮物,我就送過不止一次了。”

洛錦手攥緊了拳頭。

他抓過茶杯又灌了兩口,還是壓不住滿腔心煩意亂。

這人說得沒錯,有些事不應該去問,知道隨風曾經有過很多愛人時他心裏擰著難受。

“你要送他什麽。”洛錦盯著他手裏的圓盒,“先給我看看。”

“放心,不是什麽定情信物,隻是幾張紙。”穆離淵把圓盒放在了洛錦手旁的桌子上,“實際上是送給你的,上麵寫了我從小記下的師尊的喜好,他喜歡什麽顏色、喜歡吃哪樣點心、喜歡什麽款式的衣服......都是些瑣事,刀聖想看了就看看,不想看也沒關係,”穆離淵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輕微哽咽,“師尊喜歡你的話,你做什麽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