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翻烈焰,黑發飛仙雲

鎖情的毒在埋下的第四十九天才會真正毒發。

黎鮫承受了近兩個月的心痛煎熬, 終於徹底病倒,經曆了數次心神重創的她如今已連從榻上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雪月峰一直陰雲密布,悶雨要下不下。

她渾身上下都一陣一陣的酸麻困疼, 好似有數不清的毒蟲在啃咬......尤其是心頭,酸疼得厲害, 要緊緊用手指抓住胸口才能緩解一二分。

她有很多時日沒照過鏡, 但她知道自己虛脫得不成人樣。夜晚的月色照亮光滑的床頂楠木,映出她模糊的影——消瘦的臉如幹癟的死屍骷髏, 兩隻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暈暈深陷的洞。

秦嫣來過很多次,每次都帶來大堆大堆瓶瓶罐罐的藥。

早些時候黎鮫還滿懷希望地強撐起床, 按秦嫣的交代服用每一種藥, 期待著這位三界最出色的煉藥師的藥可以幫她解去鎖情的毒。

可十幾天過去,她已經徹底不抱希望了。她的身體沒有因為服藥好轉, 反而因為服藥更加疼痛, 痛得她時時刻刻都極度清醒, 更加清醒地感受著這些痛。

夜深人靜的時候, 滿室都是她自己艱難的喘息。她曾不止一次地要求秦嫣給自己一副毒藥、要求晚衣給自己一把足夠鋒利的刀......

她好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人們總是勸她“堅持住, 會好起來的。”

她堅持不住......

她真的堅持不住!

她這輩子從未如此痛過, 所有的傷心往事變成了一根根毒刺紮在心頭,紮得她髒腑滲血。滿身的冷汗浸濕了床褥, 她在深夜嘶啞地嚎叫痛哭。

她身體疼痛萬分, 心裏卻還要不受控製地為讓她這樣痛的人感到心疼難過——鎖情啃噬幹淨了她心內的理智, 疼痛的頂點她心疼的不是自己,而是雲樺。

何其荒唐可笑!

鎖情, 來自天機秘境的頂級蠱毒, 就算是元嬰甚至化神修士都無法承受, 落在她身上, 痛苦更是放大了成千數萬倍。

她好想死......

可是每當她雙手掐住自己的脖頸,就會有無形的力量控製住她的身體、鉗住她的雙手手腕,硬生生把它們拿開。

她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她已經徹底成了任由雲樺折磨的傀儡。

成了一件要挾別人的物。

......

十八峰聯審因為黎鮫的病被推遲。

晚衣下令將雲樺從拘幽穀放了出來,恢複了他的靈脈,安排他重新住進還是“雲峰主”時居住的雲水峰。她不能再對雲樺做任何事、不能再讓雲樺受半點苦——因為每一分痛苦都會被他無限放大,施加在黎鮫身上。

但回到雲水峰,顯然不是雲樺想要的結果,隻要晚衣一天不答應他的條件,他就還在繼續在加大鎖情珠控情的力度,已經到了近乎殘忍的地步。

初秋的滄瀾山,一反往常的冷。

陰雲密布,卻無雨無雪,隻有冷。

晚衣走上雪月峰的山道,還沒踏進院子,就聞到了冷風裏的血腥氣。

準確來說,是痛苦和死亡的氣息。

不用如何撕心裂肺,隻是在喘息之間,就能聽出那種掙紮和煎熬。

看望黎鮫。

這件事對於晚衣而言,已經成了一樁刑罰。

每次來到雪月峰都是對她的一次殘酷考驗。她到底是答應雲樺的要求?還是親眼看著她的師娘這樣痛苦?

她曾在對峙雲樺的時候質問:“師伯,那是你的同門師妹!還是......”

後半句她沒有說完,但對方一定明白——還是你心愛的姑娘。

可雲樺臉上沒有任何痛心與後悔的神色,甚至還帶著淺笑,語氣如以前做師伯一樣溫和:“好孩子,想坐這個位置不容易,往後的難事還多著呢。沒有師伯給你上這第一課,以後你可走得更辛苦。”

晚衣收回思緒,深吸口氣,推開了黎鮫的屋門。

陰霾的暗光照進屋內,照亮黎鮫沒有血色的臉。她凹陷無神的雙眼裏,眼珠像是枯死的石頭,連轉動都不會。

“你答......”黎鮫的嗓音極度嘶啞,“答應、應他的條件了嗎......”

晚衣許久沒有答話。

沉默半晌,晚衣終於開了口,卻不是回答黎鮫的問題:“師娘好好養病,秦峰主已經在煉製解藥了,師娘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黎鮫聞言,幹裂的唇角微微彎起,從裏麵滑下了一道血:“我知......道了......”

她說完這四個字便不再出聲,閉上了眼。

晚衣走近塌邊,用手帕一點點沾幹淨黎鮫臉上的血,又輕手輕腳地替她掖好被角。

而後靜默地垂望著**的人。

片刻後,她放下了黎鮫的床幔,轉身離開。

屋門打開,撲麵的清涼冷風微微衝散了此處的濃重血腥。

晚衣剛要離開壓抑的病室,忽然聽到黎鮫沙啞的嗓音:

“衣衣,你忙你的......不用再來......看我了......”

晚衣腳步一頓,但什麽都沒說,快速離開了房間。

屋內重新陷入黑暗。黎鮫在黑暗裏睜著眼。

她知道,就算不說那句“不用再來看我”,晚衣也真的不會再來看她了。

這是最後的道別。

那個問題沒有得到晚衣的答案。但答非所問,就已經是最明確堅定的答案。

晚衣選擇了放棄她。

拿出滄瀾令就沒有回頭路,晚衣曾經也許是重情重義的,但天地遼闊,遠不止私情愛恨,她如今不僅要做滄瀾門的掌門、更要做三界的新主、要給蒼生一個嶄新的人間......怎麽會因為情念故人的一條命,就輕易放棄。

黎鮫記起多年前的晚霞裏,晚衣小小的一個,抱著琴在紫藤花香的風裏奔跑。和人一樣小小的裙擺一飄一飄,裙擺墜著的是她親手為衣衣縫的小鈴鐺。

比起那兩個不聽話的臭小子,她很喜歡乖巧的晚衣。她曾經和江月白說,晚衣性格太軟太善良,將來也許會吃虧,要江月白多花時間和她講講“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可江月白隻說:“斬雷就是最好的道理。”

黎鮫在痛苦的喘息裏艱難地歎了一口氣。

也舒了一口氣。

她忽然覺得雲樺說的沒錯,晚衣的確是江月白教的最好的一個徒弟。

最像江月白的一個徒弟。

......

雲上遠雷響起,濕悶的空中終於飄起了雨。

房門在身後閉合。晚衣閉目深呼吸,好似逃離了一個令她懼怕的地方。

她懼怕方才那句“衣衣”,所以才飛速地把它們關在門後。

衣衣。

隻有黎鮫會這樣叫她。

她在想,方才黎鮫那句主動說出的“不用再來”,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想讓她自責。

晚衣靠在門上緩了片刻,步履有些發軟,極慢地走下台階。

夕陽漸沉,她看到遠處的烏雲代替了慢慢暗淡的霞光。

七歲的她曾經在晚霞裏無憂無慮地奔跑,前方的樹下是師尊的白衣,身後的院內是師娘的叮囑:“衣衣,慢些跑。”

黎鮫並沒有大她多少,彼時也隻是十幾歲的少女。但那些溫柔以待的歲月裏,她努力在他們幾個麵前扮演著成熟的長輩。

和師尊一樣。

秋風蕭瑟,落雨漸急,打得晚衣麵頰微濕。

她回到春風殿,看到蘇漾靠在廊下柱旁,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蘇漾聽聞腳步,轉過身:“去雪月峰了?”

晚衣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蘇漾已經沒有勇氣去看望黎鮫,他聽不得她那樣痛苦的哀嚎。那是他們幾個從小到大捧在手掌心、從未舍得讓吃過半點苦的小師妹......

連挨最輕的打都會有江月白護著的小師妹。

蘇漾幾次衝到雲水峰,砸爛了雲樺的屋子桌椅,揪著他的領子質問,卻下不了拳頭也出不了劍——雲樺受的每一點傷,都會被無限放大到黎鮫身上。

“你打算怎麽辦?”蘇漾問。

晚衣遲遲沒有作答。

蘇漾知道這個問題很難答,若他是晚衣,恐怕此刻已經瘋掉.....

他後悔沒有早點殺了雲樺,可是他當初也勸過晚衣留雲樺條命,他們畢竟是同門、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足兄弟。更何況鎖情早在靈海之戰就埋下了,殺了雲樺等於殺了黎鮫。

他更自責沒有照看好黎鮫,他堂堂七尺男兒,竟連保護師妹的能力都沒有。

蘇漾看著晚衣光彩不複的眉眼,看到了眸底深處的煎熬——

是無情地選擇滄瀾門的大業,往後餘生都活在後悔和愧疚裏......

還是窩囊地把得到的一切都拱手讓出去、讓給一個要挾自己的人?

“我知道你很難。”蘇漾歎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好好休息,事情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總會有辦法的。”

蘇漾走下春風殿前的台階。

秋雨瀟瀟。這是滄瀾山第二次下雨。

他第一次感到這條道如此陡峭打滑、如此難走。

“師叔。”晚衣忽然在身後叫住了他。

蘇漾腳步停下,回過頭。

晚衣站在冷雨中,衣衫有些濕,混在落雨聲裏的嗓音顯得模糊:“我若做了抉擇,師叔會支持我嗎。”

蘇漾看著她,良久,低聲道:“當然。”

停頓一下,又補了四個字,“你是掌門。”

晚衣是江月白選的接班人。是北辰仙君座下最優秀的徒弟。

他相信晚衣。也相信江月白。

他甚至在想,如果江月白在,是不是一切難題都會有人來解、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會這樣艱難。

從前江月白在的時候,他從未經曆過難題和抉擇,他以為自己氣運上乘,這輩子都會順風順水。如今才後知後覺,誰的人生都不缺坎坷,所謂“順風順水”,不過是他從前比別人多了個替他掃平坎坷的人。

“五日後,是八月十四,”晚衣緩緩道,“是個好日子。”

“八月十四......”蘇漾喃喃。

今年的八月十四是不是好日子他不知道,但他記憶裏的八月十四的確是個吉日。

因為十多年前,江月白就是選的這個日子和黎鮫成婚。

他那個時候跑前跑後布置燈籠和囍字,還提前喝了幾口婚典用的酒,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師娘一定喜歡這個日子。”晚衣說。

蘇漾思緒一停頓,猛然抬起頭,看向晚衣:“你......”

他心內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敢置信。

“師娘她成了別人的傀儡,身體每時每刻都要受非人的折磨,心裏還要想著念著折磨她的雲樺。”秋雨越下越大,可雨裏晚衣的嗓音卻逐漸平靜,“這太殘忍了。”

“所以呢?”蘇漾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你想如何?”

晚衣垂眸看著階下的蘇漾:“我托秦峰主研製了一種無味的毒藥,服用立死,不會有任何痛楚。”

“你!”蘇漾嗆了一口雨水,狼狽地咳嗽起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喘著氣問,“所以......你早就選好了‘吉日’......要送她上路?”

晚衣道:“我不能為了一個人舍棄更多的人。若答應了雲樺的條件,將滄瀾令重新交給雲樺,他會用它做什麽,師叔比我更......”

“你不用解釋!”蘇漾打斷了她。他一句“你有沒有良心”就要脫口而出,但硬生生忍住了,把所有質問和反駁話都壓回了肚裏。

因為他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既然不想受雲樺的要挾,那就殺了他用來要挾的人。這做法沒錯。

他隻是一時沒法接受晚衣會這麽狠心。

黎鮫是看著晚衣長大、陪著晚衣度過童年的人。她雖然根骨不好,沒什麽修為,不像江月白可以教給徒弟很多,可是她給了她所有能給的東西——

江月白不擅長說好聽話安慰人,小徒弟們受了什麽欺負委屈,都是黎鮫做好吃的去哄。

江月白不了解女孩子的喜好,晚衣的小裙子都是黎鮫縫的、晚衣的小辮子也是黎鮫每早給辮的......

“我是為師娘好,長痛不如短痛。”晚衣走下台階,“鎖情的毒沒法解,師娘如今已經成了別人的傀儡,與其一直活得這般難熬且沒有尊嚴,還不如痛快點結束......”

“我明白......”蘇漾閉眼,在大雨裏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而後再次睜開了眼,嗓音沙啞地低聲說,“都按掌門的意思辦吧。”

說完,他沒有再回頭,走進了傍晚的大雨裏。

......

雲樺等了很多天,仍舊沒有等到晚衣的鬆口。

他覺得奇怪。

更覺得不安。

秋雨下了三天半,終於停了。

雲樺深夜前往雪月峰,還沒上山道,就掐了隱身訣。

因為月光太亮了。

亮到他幾乎覺得自己走在白晝。

雲樺抬頭看了一眼,大如玉盤的明月當空照耀,格外刺目。

他低頭算了算日子,似乎要到八月十五了。

好日子。

雲樺悄聲進屋。

床榻無人,但他並不驚訝。

鎖情是他控製的,被控情的人毒發到了什麽地步,他最清楚。

他一步步走向屋子深處,在角落裏看到了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黎鮫——麵色慘白,嘴角卻滲著血。蠱毒浸入心髒,黎鮫這幾日病得更加嚴重,已經到心智不清的程度了。

但這張臉就算病著,依舊很美。

甚至在雲樺看來,更美了。

畢竟神誌不清的病美人,才最聽話。

雲樺走近,逗弄寵物般低聲喊道:“鮫兒?”

黎鮫驚恐地抬起臉,看清來人後,慌張害怕地撲進雲樺懷裏:“師兄!救、救我......救我!”

雲樺順勢將她攬進懷裏,假情假意地問:“怎麽了,誰要害你?”

“他們......”黎鮫渾身劇烈顫抖,“他、他們要殺我......”

雲樺虛假的笑僵硬住,臉色微微一變!

他知道黎鮫已然神誌不清,但任何胡言亂語也都有根據來源。

想必是她前幾日聽到了什麽、或是感覺到了什麽。

要殺她......殺黎鮫......?

雲樺心內飛速思忖著——

難道......晚衣竟然要殺了黎鮫?!

雲樺心底一涼,他沒有料到對方居然會下這樣一步狠棋。殺了黎鮫,等於斷了他最後一個可以用來做要挾的籌碼。黎鮫一死,不僅他的目標訴求要完蛋,連他現在的待遇都全要被收回!

他的命......也沒必要留著了。

“不怕、不怕。”雲樺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兩句,“師兄會救你的,你要聽師兄的話,聽師兄的話,師兄就讓你好起來,嗯?”

“好......”黎鮫雖然身上還在痛,但卻控製不住自己的心,莫名想要相信依賴雲樺,點著頭,“我聽......”

雲樺起身去關上了房門,而後點亮了屋內的燈燭。

長夜暖燭,若拋去那些暗流湧動勾心鬥角,此間靜夜倒有幾分朦朧曖昧。

雲樺回到塌邊,黎鮫迅速抱緊了他,瑟瑟發抖的身體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哥哥......”

雲樺表情微微一僵,而後笑了起來,手指撥開她的軟發,低頭在她前額輕吻了一下:“好鮫兒,聽哥哥的話就對了。”

哥哥,這兩個字是江月白的專屬。

可如今也成了他的。

雲樺親吻黎鮫的時候,體味到的不是終成眷屬的愉悅,而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詭異欣喜——他的手指穿過薄紗與秀發,心裏想的卻是江月白。

他這輩子,也算贏過江月白了吧。

......

翌日天剛蒙蒙亮,院子外就傳來人聲和腳步。

雲樺毫不畏懼,因為他很早就擺好了表情,端坐塌邊恭候了。

房門被推開,雲樺見到來人略有驚訝的神色,微微一笑,溫聲道:“晚衣,你可真是個好孩子。”

“你......”晚衣臉上訝色很快就收了,轉為冷眉微蹙,“你在我師娘的房裏做什麽?”

“保護她啊。”雲樺摟著懷裏的黎鮫,看了看晚衣身後跟著的秦嫣,不緊不慢道,“你們這麽做,若是傳出去,讓全天下人知道,滄瀾門掌門是個冷血至極、能狠下心殺自己師母的人!他們會怎麽想?他們還會擁護你這個新主嗎?”

晚衣道:“我的名聲,輪不到師伯來操心。”

雲樺笑了笑:“孩子,名聲就是天,名聲大過一切。你知道你師尊為什麽能穩坐尊位嗎?就是因為‘名聲’這兩個字,他年少成名,做什麽都一帆風順得心應手。我們這些普通人做起事來,可就難多了,怎麽不互相體諒,反倒互相為難呢。”

晚衣冷冷說:“不為難。師伯若還執迷不悟,一起殺了就是了。”

雲樺臉色有些難看:“晚衣,你這樣做,你師尊該怎麽想?你要殺的,可是他最親的親人。”雲樺停頓一下,目光掃過晚衣身後跟著的各個峰主長老,“你下手這麽狠,往後誰還敢為你賣命?”

晚衣沉默了一瞬。

在場的峰主長老也都陷入了沉默,他們明白雲樺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晚衣今日能殺黎鮫不心軟,以後若要殺他們這些沒有親屬血緣關係的人,恐怕更是不眨眼。

“我要的也不多,隻是把我原本的東西拿回來。”雲樺在寂靜裏開了口,“正好趁著今天良辰吉日,補辦滄瀾令的接任大典、還要補辦我和鮫兒的婚禮。”

“絕對不行。”晚衣當即拒絕,“她是師尊的未婚妻,全仙門的人都知道,你這樣做......”

“正因為全仙門都知道,我才要娶她。”雲樺微笑著說。

“你別太......”晚衣麵容有了怒色,她轉過頭,目光落在縮在雲樺懷裏瑟瑟發抖的黎鮫身上,換了語氣,輕聲喚道,“師娘?”

但黎鮫早已經神誌不清,隻認得雲樺一個人,一遍遍重複著:“哥哥......哥哥救、救我......”

雲樺低頭瞧著懷裏人,故意當著這些人的麵問:“你想要嫁給哥哥嗎?”

黎鮫迷茫地看向雲樺的臉,她什麽都記不清楚也想不起來,隻能記得遙遠歲月裏一個模糊的身影,她追在那個身影之後,歡快地喊著“哥哥”。

那個人是哥哥,這個人也是哥哥......

既然他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那麽嫁給麵前這個人,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妥。

何況遠處那些人還要殺死自己,隻有這個人可以保護自己。

“我......”黎鮫愣愣點頭,“想。”

晚衣似是失去耐心,直接從身側的秦嫣手裏拿過藥瓶,向前快走幾步,彎下腰,對黎鮫說:“師娘,你病了,認不清人了。吃了這藥,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黎鮫卻一下子縮進雲樺懷裏,眼神驚恐:“你......你是誰?”

“好了好了,不用怕。”雲樺拍拍黎鮫的肩膀,又捏了捏她那張帶淚的臉,“笑一笑,咱們待會兒就去成婚,別哭喪著臉。”

“成婚......”黎鮫念了一遍這兩個字,忽然轉過身,一層層掀開枕頭被褥,從床榻最底下取出了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嫁衣。

這件衣服隻有她知道放在哪裏。

壓在她曾經入夢的枕下,已經放了許多年。

她把紅裙別扭地套在身上,站起身轉了一圈:“好看嗎?”

繡花紅娟金絲薄,霞帔珠墜如冰晶。

這是當年,她要和江月白成婚時,那件嫁衣。

在場所有人都認出了這件衣服。

可是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極其複雜,甚至古怪。

黎鮫低頭看著紅裙珍珠旋轉,單薄的記憶裏又出現了點別的畫麵——

她想起她曾穿著這件嫁衣獨自一人站在黑夜的鏡前,低聲自語:“可惜他看不到......”

他是誰?是自己要嫁的人嗎?

那不就在這裏!

黎鮫抬起頭,看向雲樺,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好看嗎?”

雲樺表情奇怪,擠出的笑也奇怪:“嗯,好看極了。”

不對......

這種感覺不對......

黎鮫看著雲樺的臉,感覺哪裏都不對。

屋內詭異的寂靜被突如其來一聲“砰!”的巨響打破。

大門忽然被從外猛地踹開!

強烈的日光湧入屋內,天空中耀眼金光四射,好似烈陽降落在山巔。

蘇漾大步衝進屋內,一把拉起黎鮫:“走!”

周圍的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雲樺剛要起身去追,卻感到迎麵的熱浪席卷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漫天的嘈雜——

不屬於滄瀾山的嘈雜。

那些嘈雜聲很遙遠,但又很近。

鋪天蓋地的歡呼吵鬧,近乎沸騰!

雲樺心頭一跳,快步走出房門。

熾烈的日光霎時間灼痛了他的雙目!

他強行睜開雙眼,忍著酸痛仰頭去看,隻見明亮的空中隻有光芒沒有金烏,晴空萬裏的天幕被撕開巨大的裂口,化作一張七彩光暈流淌的明鏡。

彩雲鏡!

昔年仙帝率飛升大能降世,登仙台彩雲翻滾,就是開了這樣一麵七彩雲鏡,將登仙台上情景映於天幕,三界盡可觀!

不僅可觀,還可觸可碰,隻要想到登仙台去的人,越過氣浪傳送雲,便可直達!

這是呈現給全三界的一場盛會!

滄瀾山的修士與弟子都紛紛奔出,抬頭仰望著這場奇觀。

不止是滄瀾門,而是仙魔人三界各處,都在仰望天幕。

許多好奇的修士都已經跨過了仙鏡傳送雲,到了登仙台下。數萬人影簇擁的登仙台熱鬧非凡,歡呼吵鬧聲被彩雲仙鏡放大,傳遍整個天地間——

晚衣聽到那些歡呼裏熟悉的名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然轉過身,盯住雲樺:“登仙台上開雲鏡!你還不快給我師娘解毒!”

雲樺大笑起來:“怎麽,這個時候,又趕緊在你師尊麵前裝起有情有義了?剛才是誰要下殺手來著?”說到此處,雲樺笑容驟然消失,陰森道,“我要的就是江月白回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我要他親口向全天下人承認,仙門尊首的位置,就是留給我的!”

晚衣望著雲樺癲狂的神情,微微有些怔愣。

“他曾經在淩華仙尊死前發過毒誓!要護黎鮫一世平安!”雲樺麵容扭曲,聲音也逐漸扭曲猙獰,“如今黎鮫成了這副鬼樣子!他卻風光飛仙!他今日若不答應我的條件,那就看著黎鮫不人不鬼地去死!我看他還怎麽和淩華仙尊的在天之靈交代!”

仙光耀眼,鋪滿天空。

雲樺昂首闊步,毫不懼怕,大步走向前!

他知道他要挾不住晚衣,但他絕對能要挾得住江月白。因為這世上誰都可以放任黎鮫去死,唯獨江月白不可以。

“快!”蘇漾在前拉著黎鮫奔跑。

黎鮫受了驚嚇,慌亂萬分,想要掙紮:“你、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

春風迎麵,兩人跨入仙雲。

猛然撲麵的暖流衝散了滄瀾山的陰雨連綿,也衝散了黎鮫心頭的陰鬱煞氣。

彩雲翻滾的登仙台赫然眼前!

黎鮫微微一怔。

金光滿台,紅綢飄**。

早已聚集在台下的修士們見到來人,紛紛為她讓開道路。每個人麵上都是羨慕與祝福的笑容,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歡呼與鼓掌......

黎鮫覺得走進了幻夢。

這是她夢裏才夢到過的景象。

她緩緩向前走,兩側的笑臉一張張後退,露出了道路的盡頭。

她仰起臉,迎著光看去——

一襲紅衣在仙雲裏耀眼,黑發隨風,襯得清冷出塵的麵容平添幾分飛揚,好似帶她回到了她夢裏的那個少年時代。

江月白在光暈裏轉過身,朝她伸出了手:“鮫兒,來。”

黎鮫靜靜望著江月白,良久的凝望之後,忽然眼淚斷了線往下掉。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蠱毒都消散了效力。

她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是誰。

江月白。

這三個字刻在她心裏最深的地方,就算是最狠絕的毒也染不到的地方。

很多年前,她滿懷憧憬地想象過江月白身穿喜服來娶她的模樣,可惜她沒能看到那幅場景。

那是她一生最遺憾的事。

如今她看到了一身紅衣的江月白。

遠比她那時想象的更加好看。

蘇漾在她身後說:“鮫兒,去吧!你的月白哥哥來接你了。”

黎鮫回過頭,也看到了蘇漾眼底的淚。

她終於明白了現下的一切——此去飛仙,便能了卻凡間所有愛恨情仇。

什麽鎖情、什麽蠱毒、什麽流言蜚語......

全都一筆勾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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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期墨mx 2個;尋風戀晚、聶梓and玖昕、千山孤鴻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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