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未過,過年的餘熱還沒消停,卻連日下起了細雨,出行往來都不便,比起臘月的飄雪來,更讓人覺得生厭。
慕家大宅的小院裏,下人已經忙活了一個多時辰,進進出出,端水送湯,卻還是沒聽見房裏有嬰兒破殼而出的啼哭聲。
一個仆婦從屋裏出來,額上已滿是細汗:“這可如何是好,喝了藥也生不下來,這再拖下去,大人可就保不住了,孩子也得悶死在裏頭。”
旁邊婦人說道:“可要去請夫人做主,二姨娘這要是撐不住,讓她那做婆婆的早些知道也好吧。”
仆婦輕笑一聲:“你又不是不知太太素來不喜秋姨娘,這一個時辰前就報了上去,她可曾來過,命了身邊的小丫鬟來提了一嘴好好生,就什麽話也沒了。這事兒,還不如稟報少夫人,好歹是少爺的第二子,少奶奶再不怎麽和秋姨娘來往,也會緊要這孩子的。”
婦人歎氣:“少奶奶是心善的,可惜正巧是十五,上香去了。這為了一個丫鬟出身的姨娘去告知,吃不準是要被罵的。”
她們口中的太太,就是慕家老將軍的遺孀慕夫人。生有一子三女,長子慕宣,娶丁氏,妾秋姨娘。
慕宣的原配鳳娘,因多年無所出,休之離家。慕宣迎娶丁氏,大婚當夜酒醉丫鬟懷中,就將丫鬟秋娘也抬為妾侍。秋娘不得喜愛,但一夜有孕,這會正是臨盆時。因是慕家第一個孩子,慕夫人本該歡喜,隻是因她身份卑賤,也不多上心。
不過該準備齊全的,還是給她準備了。產房見血晦氣,慕夫人自然是不肯踏入半步的。
仆婦說道:“少爺這會人在邊塞,秋姨娘更是無人理會了。”
一人嗤笑:“就算在,也不會理的。”
眾人皆點頭,秋姨娘不得寵是下人都知曉的事,別說她,連續弦丁氏也隻是相敬如賓,而沒舉案齊眉,像一般大族的夫妻,隻有夫妻情分,沒有男女之樂。這教新來的家丁不解,但對於早幾年入府的,卻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少爺,心裏還記掛著原配鳳娘。可這一邊記掛,房裏卻一下添了兩人,也是教人覺得不可思議的。
到外頭小歇的人正低聲說著話,裏麵又傳來痛苦聲,這才回去換上。
秋娘不知熬了多久,別人說生孩子便是從鼻孔裏塞個西瓜,她見過那西域來的新奇玩意,可是一直吃不上。做了慕家姨娘,嚐過許多好東西。那西瓜確實好吃,可聽了嬤嬤說生孩子的比方,還讓她好好笑了一次,那麽小的地方,怎麽塞得了西瓜。
可如今她信了。
晨起想去小解,自個下地,誰想坐下時稍稍一震,肚子就痛得不行,竟是要臨盆了。
急忙喊了婢女,也不知痛了多久,隻知道現在她已經沒氣力繼續了。迷糊中被人喂了湯水,才恢複了些意識。那血腥味飄進鼻中,耳邊是昔日同為丫鬟、親如姐妹的翠林哽咽聲“阿秋,你快用些力,把孩子生出來,再不生,你會死的,你想讓孩子一出生就沒娘嗎?阿秋,用些力啊”。
秋娘強打精神,這是她的孩子,雖然不會喊她娘,可骨血是不會斷開的。剛剛用力,身下又如撕裂,痛的她發抖。
去年慕宣迎娶丁氏,她奉命給客人添酒。途中回去取酒,人還沒出來,卻有人醉醺醺進來,撞翻了燈盞,一把將她摁在酒窖中。那人力氣非常大,無論怎麽掙紮都沒用。被奪了清白後,萬念俱灰,隻等著天亮了,瞧清楚這人是誰,她要記著他的臉再死。
恍惚聽見那人含糊吐字“鳳娘”,她才從這音調裏辨別出這人身份。顫顫推開他,將燈盞點亮,一看那人,果真是慕宣。
慕宣於他們家有恩,當年他們躲避天災逃難至此,正好遇見班師回朝,剛贏大戰的他,還將他們一家三口安置下來,得以為生。
看清他的麵孔,秋娘腦子裏已是白茫一片,恨不起,到底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可卻也不能原諒,偏是奪了姑娘家最珍視的東西。愣了好一會,才俯身去拾那被撕扯的破碎的衣物,打算什麽也不知不見的離開這。誰想念頭剛起,外頭就傳來尋人聲。
慕宣也從酒醉中慢慢蘇醒,頭痛欲裂,模糊的瞧見前麵有個白淨身子,也是一驚。正想從他身下抽出衣裳的秋娘聽見動靜,驀地抬頭,目光一對,不知為何,已哭了一夜的眼本該眼淚幹涸,卻猛地又溢出淚水。
慕宣愣了好一會,那門吱呀一聲打開。他當即拾起衣裳,將她裹住,背身對著門外。
於是下人便瞧見,昨夜的新郎官摟著個姑娘,地上衣物一看便知曉昨晚發生何事。慌不迭退下,隻留平日就伺候他的婢女,好為兩人穿衣。
慕夫人聽見此事,也正合心意,立刻喚了秋娘父母來,說要抬為妾。隻是出身不好,做不得良妾。秋娘爹娘聽聞有天大的餡餅,立刻同意,得了些銀兩,喜滋滋的將女兒送去做慕家姨娘了。
秋娘連半句安慰也沒,“順理成章”做了妾侍。
慕宣不多久就接到聖旨,趕往邊城。收到這消息,慕夫人想多留他幾日,說道:“你大婚才多久?這被褥還沒暖和起來,就不能多留幾天?”
他本就想逃離這裏,哪裏肯多留。慕夫人勸不住,還以為他至少會等到後日走,誰想翌日就走了,氣的她茶飯不思。見了兩個兒媳來請安,也惱的很,不好對新婦說,幾乎指了秋娘的鼻尖罵:“都說娶妻娶賢,納妾納嬌,你這粗手粗腳的,當下人伺候還行,伺候在枕邊卻半點用也沒,否則怎會留不住你家爺。真不該動了心思讓你進這慕家門,不過是個丫鬟,就算是白白睡了又如何,橫豎打死也沒人說。”
秋娘臉色青白,跪身聽罵。慕夫人說的沒錯,她的賣身契都在她手上,打死打傷都是在理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抬她做妾,她也不願啊……
直到她有了身孕,慕夫人每日的責罵才終於停下來,房裏也多了兩個伺候的人,吃的除了正食,還有各種補品。這養了大半年,原本底子就不差的她,麵色一紅潤淨白,不知她身份的,也當她出身還好。同丁氏去見些並不熟絡的人,倒也撐得過場子。
慕夫人這才得了安慰:“比那鳳娘好,至少聽話乖順。”
秦嬤嬤在旁奉茶,聽了心中很不是滋味。鳳娘在的時候,又何嚐不是這樣恭敬她,隻是少爺疼她,將敬奉母親和疼媳婦的情義分成兩半,太太不滿罷了。這秋娘,隻不過是不得少爺寵愛,當娘的地位很是牢固而已。
秋娘肚子七個月大,慕宣凱旋回京。從宮裏複命回到家中,管家便和他道喜。慕宣在家書中已經知曉秋娘大了肚子,在邊塞也是心思複雜。他倒希望是他的毛病,那或許就能接鳳娘回來。可如今,是再也無望。
“少爺回府了。”翠林興衝衝敲門進了秋娘房裏,眼裏都是亮色,“跟往日一樣,悄悄回來,指不定待會就過來了,姨娘快些梳洗。”
秋娘默了默,她倒是希望不要再見到慕宣,其實如今也挺好。她隻盼著能順利將孩子生下來,然後什麽也不想,安心做個母親。隻是想想要和那樣的男人麵對麵,甚至是共枕,也覺尷尬。
所幸今晚慕宣在陪母親,至夜深,才回房。
丁氏同他成親後也沒見過幾回,就目送他去邊城了。安然等著他回房,聽見開門聲,立刻迎了上去,為他寬衣遞臉帕。她性子溫婉,生在大家,聽教的不少。方才嬤嬤還同她說,如今邊城動亂,可能明早又來一道聖旨將人叫走,讓她好好伺候,趕緊懷上孩子,別讓妾侍搶了風頭。
瞧他眼底沒有情義,丁氏自己也不願降了身份像個妓子勾搭人,侍奉他洗漱完,見他躺下身,並沒有要行**的意思,也默默躺下,不多言語。
翌日慕宣又尋了故交,每次回來他都要去和軍營好友走走,於他們而言,見一次就少一次機會,所以分外珍惜回京的短暫相聚。
翠林從廚房拿了燉鴿子來,很是氣惱:“少爺竟來也不來這,就攜著少奶奶去走親訪友。他倒忘了,你肚子裏懷的可是慕家第一個孩子。”
秋娘倒覺得這樣很好:“妾不比妻,爭不得。而且少奶奶是個心腸好的,你瞧這月又多給了月俸,連穩婆都陸續找好,打點妥當了。”
翠林恨鐵不成鋼:“你呀,就算日後三姨娘進門,你也鐵定要被欺負死。”
秋娘笑了笑,她有這孩子就夠了,其他的不願多想。
……
可如今……她好像連這個心願也要落空了。
穩婆一直在和旁人說“怕是要生不下來,壞事了”,其他人說的沒怎麽聽見,可偏是這句,聽的格外清楚。
翠林也在哭,隻有她還關心著自己。自從她做了妾,往日的丫鬟姐妹麵上恭賀,旁敲側擊要好處,背地卻瞧不起她,說她用了手段,不要臉。唯獨翠林是真心待自己,聽見自己被強要了,還呆了很久,抱著她哭。
秋娘咬牙,拚勁最後一絲氣力,若再生不下,她也沒力氣了。
恍惚中,聽到嬰兒破啼聲,震的滿屋大喜。
她再沒精力多聽,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她剛睜眼就問道:“孩子呢?”
翠林笑道:“平安著呢,倒是你把我嚇壞了。是個男孩,正在那頭睡著。太太一聽是個帶把的,歡喜的不行,還移步來看了,賞了金疙瘩。”
秋娘也鬆了一氣,還是當男子好,日後少受些苦,在慕家,即便是庶出,也薄待不到哪裏去,她這做娘的安心極了。
翠林又道:“少奶奶也來過,還讓廚娘準備妥當你的飯菜,盡早恢複。而且剛收了家書,讓奴婢轉告您,少爺兩個月後回來。體恤你身體,已尋了奶母來,你隻管將身子養好就是。”
到底是大戶人家,無一不是安排妥當。秋娘總算覺得欣慰了些,果然是母憑子貴,她不得不感謝這孩子。
兩個月後慕宣歸來,聽見孩子出世 ,還是個男丁,心緒驀地複雜起來。去同母親請安時,慕夫人笑道:“去洗洗臉先,我讓秦嬤嬤將孩子抱過來給你瞧,跟你長的十分像。”
慕宣微微一頓,說道:“我等會去瞧瞧就好。”
慕夫人想了想,也答應了,讓他們多見見也好,如今還是太生分了。
慕宣越想心越是堵得慌。回房裏洗了把臉,到底還是去了秋娘院裏。
伺候在這裏的下人還沒見慕宣來過,一時恍惚,急忙迎進屋裏。
秋娘正抱著兒子玩鬧,因等慕宣取名,所以還沒有大名,隻有慕夫人賜的小名成成。成成已經會笑,但手腳還沒什麽氣力,圓滾滾的眼隨著母親的手晃動。東西消失在眼前,便咧嘴笑。看的秋娘心裏歡喜,那生子之痛早已忘的一幹二淨。
門打開時,她還以為是翠林端水來了,並沒有抬頭。
慕宣見她拿了個撥浪鼓逗著繈褓嬰兒,笑的很是開懷,又想起那日他在酒窖中,她絕望湧淚。本想將她打發給別人家,可就在那一瞬,還是將她留下,把她抬了妾,讓丁氏撥她多一些月銀,不想薄待她。可他在邊塞也想的明白了些,隻是像鳥兒一樣養著,卻也是薄待了。
秋娘聽見動靜,那腳步聲她聽了多年,也是耳熟能詳,驀地抬頭,看清來人,麵上有些驚慌。急忙起身:“少爺。”
慕宣微微抬手,素來寡言,也不知要和她說些什麽,幹脆坐下去看孩子:“可取了名字?”
秋娘恭順答道:“小名成成,大名尚未取,母親說等您回來親自取。”
慕宣稍稍一想,說道:“中間取個立字吧,頂天立地,功成名就。”
秋娘小心問道:“那是叫什麽?”她不識字,也並不聰明,話問出口,忽然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太笨了。唉,她又哪裏比得上翰林家出身的丁氏。
慕宣說道:“立成,慕立成。”
秋娘恍然,已覺這名字十分好,自個呢喃:“頂天立地,功成名就……”
有了孩子,將話引到孩子身上,話也不至於尷尬。
翌年,丁氏也誕下一子,取名慕正林,喜的慕夫人齋戒一月,以謝佛祖保佑。
翠林一早就在大院那邊聽消息,一聽少夫人生了男丁,一路歎氣,去了涼亭那正抱小少爺看景致的秋娘說道:“是個帶把的。”
秋娘笑笑:“姐姐如願以償,是件喜事。到底還是生男丁的好,不然會遭人責難的。”
翠林氣道:“你真笨,她要是生的女兒,小少爺還是最得寵的,你這做姨娘的也跟著得好處,如今還替她高興。”
秋娘淡笑:“姐姐是個好人,還是應得好報的。”丁氏不計較她的身份,讓她以姐妹相稱,讓她十分詫異。處的久了,丁氏確實是個好人,她敬她,也盼著她能如願。受多了婆婆的氣,自知其中苦楚,她不想丁氏也被責罵。
翠林歎氣,真不知該說什麽好。
果不其然,慕夫人得了個嫡長孫,就不怎麽理會秋娘和慕立成了。月俸每月不變,秋娘其實也過的知足。看著兒子一日日長大,就覺高興。即便慕宣常去塞外,但回來也會來幾日她房裏,一直想再要個孩子,但生成成時身子耗損太大,不能如願。
一晃,孩子已經五歲。
秋娘見日頭好,想去外頭走走,瞧著兒子安安靜靜在房裏看書,笑道:“成成,這秋日景致好,很快就要入冬,冷得很,趁著氣候好,去走走吧。”
成成偏頭看著母親,說道:“孩兒念完這書就去,先生說得背。”
“這麽厚實都要背?”秋娘驚訝,用手指比比,都有一寸厚了,頓覺心疼,“背完就去歇著,不好那麽用功,知道麽?”
“知道了,姨娘。”
秋娘心疼兒子看那麽多書,被一旁的嬤嬤聽了去,轉身就去告訴了慕夫人。慕夫人一聽,吃驚:“她當真這麽說?讓孩子別用功念書?”
嬤嬤答道:“聽的千真萬確,秋姨娘確實是這麽說的。”
慕夫人擰眉:“那成成怎麽答?”
“小少爺不樂意,仍是拿著書看。”
慕夫人冷笑:“丫鬟就是丫鬟,自己大字不識,就不知念書的好處了。竟這樣誤導我孫兒,慕家如今不過就兩個男孫,日後被她教壞了可如何是好。”好好想了一番,說道,“叫秋娘來。”
秋娘一聽婆婆叫自己,急忙過去,生怕耽誤了時辰惹她不高興。剛進去,就得了婆婆冷眼,自知不好,可又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不由多想,已跪下聽教。
慕夫人冷冷看她,即便皮囊好看了,卻還是一臉奴相,丟他們慕家的臉:“我問你,你可是教唆成成不學那課業?”
秋娘驚訝道:“阿秋絕對沒有,請太太明鑒。隻是見成兒學的累,讓他適當歇歇。”
慕夫人擰眉,果真有這事,說道:“我瞧著你也教不好孩子,你自己什麽出身也清楚,不識一字,還能教出什麽好苗子來,日後不要像你貪得無厭的娘家人才好。”
秋娘最怕的就是她提及自己的家人,說實話,她爹娘開始還好,後來愈發的貪財,隔三差五就來要銀子,還對其他下人不客氣。要不是慕宣有意偏袒,他們哪裏能過的那樣好,卻是不知足,還不收斂。
“成成你也帶不了,讓阿柔帶著吧。”
秋娘猛地一怔:“讓姐姐帶?可姐姐已經有正林了,哪裏忙得過來……”
“這慕家又不是隻有她一人看著,多少嬤嬤下人可以使喚。”
“太太……”秋娘第一次沒有直接聽從婆婆的話,“妾身會好好帶成成,求您收回這決定。我再不管他念書,我……”
“不管?”慕夫人笑意冷如冰渣,“你這樣如何做娘?好,你不樂意是麽?那你告訴我,你有什麽地方比得過阿柔的?人品?家世?賢德?你隻管說,說出一點,我便不提這事。”
秋娘不敢同丁氏比,也知道比不過,她不過是個窮苦人家的女兒,陰差陽錯做了慕家姨娘:“太太……”
語出淚落,也不知該怎麽求這冷心腸的婆婆。
慕夫人輕笑:“多少妾侍想將孩子讓正室帶在身邊,日後名聲也好,你卻是個愚蠢的,怪不得隻能做丫鬟。”
秋娘不在乎她瞧不起自己,隻想要回孩子,還想說,慕夫人已是大怒,不耐煩道:“你再多說一字,我便讓人掌你嘴。”
“太太……請您收回這決定……”
秋娘淚落麵頰,吞咽都覺困難。慕夫人當真怒了,喚了個仆婦來,掌她的嘴。
翠林在外聽見屋裏動靜,慌了片刻,便說去茅房,出了廊道沒命的往丁氏房裏跑。她雖然不喜歡丁氏,但是她總算是對秋娘好的。
丁氏一聽,急忙往清心院去。到了回廊,步子放緩,隻當是不經意來同婆婆嘮嗑。
進了屋裏,秋娘已癱在地上,發髻淩亂,隱約可見嘴角有血。丁氏心頭微驚,俯身稍稍攔住那仆婦:“再打可就死了。”
仆婦不敢動手,怕傷了她。丁氏見她收手,這才走到慕夫人旁,欠身問安:“動怒傷身,母親可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慕夫人說道:“她這親娘不會教孩子,我讓她將成成送你那去,她竟死活不願。可就算她不肯,這事兒也定下了,輪不到她做主。真以為定遠疼她一些,就可以翻天了。”
丁氏可算知道為什麽平日溫順的秋娘會抵死不鬆口了,她也是做娘的人,知曉其中緣故。麵上看著好,可這實際就是隔著一堵牆的骨肉分離了。好好安慰一番,慕夫人才消氣。丁氏趁機讓秋娘回屋。
慕宣回來,已是夜深。見丁氏還未睡,說道:“日後你也不必等,等了又如何,不等也無妨。”
丁氏笑意淺淺:“隻是慣於晚歇罷了。”成親這麽久,也瞧得出他的一點心思,她偷偷打聽過的,鳳娘以往也是必定要等到他方肯睡下,但他的態度,一個是歡喜,一個是淡漠。自己就是占了淡漠。
為他寬衣後,丁氏低聲:“母親今日提了一事,要將成成放我這裏養。”
慕宣意外道:“為何?秋娘帶的不好?”
“不知怎的,母親說秋娘不擅養兒,約摸就是……說秋娘出身不好,秉性不好。秋娘不願,母親也氣的不行,心意已決,如今成成正在偏房睡著。”
慕宣默然片刻:“給你帶著也好,日後於孩子好。”
丁氏沒有捅出婆婆讓人掌摑秋娘的事,背後說婆婆的事,不是她該做的。隻是同為母親,她也想將孩子還給秋娘,那模樣,實在可憐:“您若得空,也尋個時候去看看妹妹吧,近日身子不大好的模樣。”
委婉一提,也不知他會不會去。婆婆已經下令半年內不許秋娘進這院子,是鐵了心要讓成成和她親娘情分淡些。秋娘不能來,她隻能旁敲側擊讓慕宣去看她。
“身子不好讓大夫多去看看,我這幾日都要去大校場,不得空。”
說罷,已躺身睡下。看的丁氏心涼,若她非妻,下場也跟秋娘一樣吧。
慕正林聽說兄長住進了自己的院子,很是不滿,一起身就鬧脾氣不肯穿衣穿鞋。鬧的丁氏過來瞧,他見麵便說道:“憑什麽讓個髒東西住進這來?母親為什麽不問過我?這院子又不是隻有您和爹爹一塊住。”
丁氏聽他出言不遜,像足了婆婆,婆婆素來寵他,什麽都順著他。在兒子眼裏,聽的隻有他祖母,怕的隻有他父親,她這做娘的,幾乎沒地位,也都是婆婆那連帶影響的。
她坐到一旁,拿了衣裳過來,說道:“你哥哥過來,也是你祖母的意思,你若不願,同你祖母說就是。”
一聽是祖母的意思,慕正林不好說話了,很是厭煩:“吃住都一起麽?”
丁氏淡聲:“嗯。”
慕正林輕笑:“憑什麽,跟個奸生子走在一塊,是要丟我的臉麽。”
丁氏手勢一頓,沒有言語“伺候小少爺穿衣”,說完就起身走了。到了外頭,對那最年長的嬤嬤說道,“若是再讓我聽見小少爺嘴裏說奸生子三個字,我便先擰你的舌頭。”
嬤嬤頷首彎身:“這是小少爺從別處聽來的,同別家府邸的孩子一塊玩,奴婢們也管不住呀。”
丁氏輕歎:“慕家就兩個男孫,日後還要扶持共進的,不比女輩要往外嫁。不過就兩兄弟,怎的這樣生分。”
嬤嬤悄聲:“可不就是因為夫人總在小少爺麵前輕視秋娘母子造成的。”
丁氏不多語,依照兒子的脾氣,鐵定是要欺負立成。
果不其然,慕立成早早起身,在院子見到弟弟,走過去同他說話,卻遭了好幾回冷眼。
“快滾回你的泥巴窩裏去,別髒了我院子。”
慕立成頓了好一會,見下人麵麵相覷,憋紅了臉:“我不髒……”
明明比他長一歲,氣勢卻弱的不行。慕正林小小的臉冷笑起來更似帶劍,充滿鄙夷:“你姨娘會用手段,你也會,她搶了我爹,你也想搶了我娘。可你想的太好了,有我在一日,休想!”
慕立成不知道他從哪裏聽來亂七八糟的,不過下人隱約也說過,當年他娘親確實好像做過錯事。不然他爹也不會總是不來他們院裏,對他也很冷淡。當麵被人戳傷自己的親娘,慕立成的臉急的更紅:“弟弟不要亂說話,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嗎?”
慕正林捧腹:“一家人?你親娘的賣身契還在我娘手裏,將她賣了都不是錯事。你別癡心妄想,自抬身價。”
慕立成尷尬的不知說什麽是好,好不憋屈。
見他無話可說,慕正林這才高興了些,領著一堆小廝婢女走了。隻剩慕立成傻愣半日,難受的不行。
秋娘臥床三天,才終於能下地,見了平日兒子用的東西,又是心疼。正巧翠林進來,說道:“小少爺出門了。”
她一聽,忙往外走去,期盼能在門口見見他。時機掐的很準,慕立成正要上馬車,聽見有人輕聲喊自己,耳熟能詳,驀地轉身,喜不自禁“姨娘”。
秋娘想過去抱他,那嬤嬤臉一冷,抱住慕立成的腰就往車裏提“時辰已晚,不可多留”。
他自然不肯離開,剛才對母親的狐疑瞬間全無,這是他的親娘,她待自己很好,那她往日做過什麽,都與他無關。他要是連親娘都懷疑,那真是太不孝了。可力氣比之不過,瞬間就被塞進車裏。
秋娘也被人攔著,眼睜睜看兒子離開。直至馬車遠去,還怔了許久。
翠林瞧著難過:“回去吧。”
“那是我的兒子啊……”
秋娘囁嚅,老嬤嬤聲音平板:“那是少奶奶的兒子,不是姨娘您的。”
翠林忍不住說道:“是姨娘生的,這點總不會變吧。”
老嬤嬤瞥了她一眼,閉嘴不言。秋娘擺擺手,這種事沒有必要爭個高低。那老嬤嬤是慕夫人身邊的人,再傳兩句風言風語,她隻怕是連這出門一見都不行了。
一連過了幾日,丁氏去探訪回京的故交,得送一袋新奇的幹果。大部分送去慕夫人房裏,勻了些給兒子,又弄了少許給慕立成。
慕立成先回了家,從丁氏那領了果子,很是高興:“娘,可以拿給姨娘嗎?”
丁氏笑笑:“我留了給你姨娘,你吃自己的就好。”
“嗯。”他將幹果拿在手上,這才出了屋裏,吃了一個味道酸甜,也不知是什麽果子,不曾吃過。想到正合姨娘口味,就想著嚐幾個就好,剩餘的都留著。還沒出院子,遠遠見到慕正林往這走來,遲疑片刻,還是快步迎了上去:“弟弟。”
慕正林隻看見他的影子就生厭,見他手裏拿著東西,臉就沉了:“這是什麽?”
“幹果,娘剛給的,屋裏還有……”
話沒說完,就被他抓了袋口。因是油紙袋,不易扯破,但這突襲,差點將它全撒在地上。慕立成忙說道:“弟弟想嚐嚐我給便是,娘留了一大袋給你,就在屋裏。”
“我偏要這個。”
慕立成無法,隻好說道:“留五個給哥哥,這些都是你的可好?”
“憑什麽?”
對這兄長,慕正林最常問的就是這三個字,在他眼裏,這哥哥礙事得很。也不配擁有慕家的一切,想到日後這慕家還有半數是他的,就覺嫌惡。他的東西隻能是他的,怎麽可以給個賤婢的兒子。
慕立成略微惱了,不肯給他:“姨娘喜歡吃這個。”
小廝在旁看的著急,這成小少爺脾氣怎麽也硬起來了,像往日那樣挨罵可不就好。要真打起來,他們誰也不敢得罪,最後受罰的卻是他們。
見他反抗,慕正林更是氣惱,手上用勁。慕立成也不想真惹惱他,手上一鬆,慕正林拿的不穩,步子猛地後退,跌坐地上,手上拽的袋子口子一開,幹果全砸他臉上身上。
眾人皆是一驚。
下人七手八腳將他扶起,慕正林到底是個小娃兒,大哭起來。看的慕立成心生怯意,拽著袋子的一角發愣。
秋娘還在午歇,忽然聽見兒子打傷了慕正林,驚的差點將摔落床下:“成兒為何會對小少爺動手?”
翠林也急的滿頭是汗:“奴婢也不知,這人已經被罰跪祖祠,夫人吩咐了不許求情,姨娘可別過去,指不定又得挨打,你這身子骨可經不起。”
“跪?要跪多久?”
“……沒說。”
秋娘擔心得很,又不敢去看,生怕太太見了她心煩,又加重責罰:“成兒是個好孩子,我也叮囑過多次,嫡庶有別,不可僭越,他怎麽就不聽。”
丁氏這邊也覺蹊蹺,素來隻有兒子欺負慕立成,哪見過他欺負自己的兒子。問了下人,都答是慕立成先出手,也不好去勸婆婆鬆口放了那孩子。直到慕宣回來,聽了事情經過,頗覺奇怪。厲聲審問,那下人才說了實話。
丁氏說道:“我去勸勸母親,已是跪了三個時辰,怕是膝頭都要跪傷了。”
慕宣暗歎:“你去勸勸母親,我先去抱了孩子回來。”
他於幾個孩子並不太上心,也因多在外頭,感情並不深。步子越走越重,到了祖祠,便見個小身影跪在蒲團上,走近了才發現他在發抖。俯身將他抱平,鬆了腿。
慕立成見了父親,很是詫異:“爹。”
慕宣皺眉:“既然你辯解自己沒錯,那何須跪。身為男子漢,卻連這點都不知。難道不應是尋了人問明白,領去祖母那證明清白?難不成日後你吃了別人的虧,也自認倒黴?”
慕立成微微一頓,低聲:“孩兒辯解了,祖母不聽……又扯了姨娘出來,說就是她教的不好,將成兒教成了歪苗子,要嬤嬤去捉姨娘過來受罰。我便認了……不過是跪跪,並不疼。”
慕宣驀地一愣,倒沒想到他小小年紀這樣懂事。若真不疼,那怎麽會抖成這樣。卷了褲管看,那膝頭已然淤青。氣息沉沉,說道:“先去上藥。”
“祖母不罰了麽?”
“嗯。”
慕立成這才沒問,本以為是要自己走著去,誰想父親竟破天荒抱了他,去上藥,教他好不驚詫。
上完藥,慕宣將他送回秋娘那,秋娘見他們父子二人同時來,驚喜非常。等看見兒子膝頭傷處,幾欲落淚。慕立成笑笑:“姨娘,不疼。”
秋娘摸摸他的腦袋:“姨娘說過幾回,讓你多謙讓你弟弟,你偏不聽,為何不聽?這傷活該受的。”
他隻是點頭認錯,並不辯解。
等秋娘哄他睡下,想到慕宣還在房裏,又折回房去。慕宣說道:“方才上藥的時候娘已經讓人過來,說不罰了。這幾日成兒在你這養傷,你也不好過於責怪他。聽下人說,隻是想給你留幾個幹果,正林不願,失手傷了他。”
秋娘知曉真相,心疼笑笑:“真是傻。”
“你也早歇吧。”
見他要走,秋娘猛然想起件事來,快步上前,拉住他,等他回身,心頭猛跳,立即跪下,朝他叩頭:“賤妾自知無德無能,隻是兒是做娘的心頭肉,鬥膽請您和母親一提,讓成兒養在賤妾身邊。”
不曾向他求過什麽,也沒有說過多餘的話,說完這一句,聲音都在發抖。
慕宣默然稍許,說道:“你先歇著吧。”
不知是同意還是不駁回,秋娘心中冷冷,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走了,秋娘又去了兒子房裏,坐在床沿看他酣睡,不願去睡。就怕睡醒後,兒子又要離開。
丁氏在慕夫人那裏說了一晚好話,慕宣回到房裏,她也剛到。
慕宣見她便說道:“孩子到底還是養在親生母親身邊的好。”
丁氏說道:“妾身也這麽覺得,隻是母親不樂意,總不能屢屢忤逆。”
第二日,慕宣還是去了母親那裏。慕夫人一見他就擰眉:“若是給秋娘說情的,就免了。你昨夜將孩子又送了過去,為娘不想責罵你。”
慕宣說道:“昨晚孩兒擅自做主,還請母親原諒。隻是錯在正林,立成跪了三個時辰,秋娘想必記掛,就送她那去讓她照顧了。免得擾了阿柔歇息。”
見他還會為媳婦兒著想,慕夫人臉色這才好了起來:“等他傷好了,就領回來,免得養歪了。”
“這幾年成兒品行教的倒並不差,阿柔身邊有正林,還有阿依,阿依不過兩歲,再多照顧一個,也怕看不過來。您看這次正林和成兒的事,可不就是如此。”
慕夫人這才沒立刻拒絕,皺眉想了片刻,慕宣又道:“兄弟兩人往日沒吵鬧過,成兒過來不足半月,就鬧起來了。隻怕裏頭就是有什麽緣故的,還不如分開的好。”
這話說到了心坎,慕夫人遲疑許久,才說道:“這話也不無道理……”
慕宣趁機多說幾句,勸了一番,慕夫人這才點頭,允了慕立成回秋娘身邊。隻是有一點,若再惹事,以下犯上,再不許見麵,將秋娘賣出府去。
最高興的莫過於秋娘母子,秋娘還想同慕宣道謝,一直沒機會單獨見,後來慕宣去了軍營,又是一年未見。而他走後一個月,丁氏又有喜,讓秋娘很是羨慕。十月懷胎,生下女兒,丁氏略憂,秋娘又更是羨慕。
慕立成去明德院看過妹妹,回去時和母親說道:“姨娘,你也生個妹妹吧。”
秋娘笑道:“好好,等日後有機會,給你生個妹妹。”她生兒子時身體已經耗損過剩,就算慕宣夜夜宿她房中,也不見得能懷上。更何況夜夜留宿,也絕無可能。
今年慕正林也上了學堂,和慕立成一起,但每日都不是同去同回,堂兄弟倆,依舊不親近。
家裏唯一的男人常年在外,丁氏和秋娘往來就多了。慕夫人見兒子的其他同僚陸陸續續回來,打聽了下,外頭也沒什麽戰事,這日見兩個兒媳來問安,都甩了臉色:“都是留不住男人的,等定遠回來,我再給他添兩個嬌媚姨娘。這邊塞無禍,他卻借口不歸,你們倒還整日結伴遊玩,當真不像話。”
見婆婆指責,兩人也不敢再坐著,跪身認錯。
慕夫人心裏疲累,忽然有些掛念起鳳娘來,雖然她出身貧賤,但仔細一想,好像也是個聽話孝順的。最重要的便是,她能留住兒子的心。隻要她在家,兒子辦完事,肯定就是快馬加鞭回府,絕不會像如今這樣,半年一年見不到人。
想罷,她歎了一氣:“你們兩個竟都是不如鳳娘的。”
秋娘自小姑娘開始就在這家裏,知道慕宣和鳳娘的事,並不在意。倒是丁氏聽了,既不舒服,又是好奇。兩人跪安出來,丁氏便問道:“家中可留有鳳娘的畫像?”
她想看看,那讓丈夫記掛的女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秋娘搖頭:“沒有,鳳娘離家後,婆婆就將她的物件都丟了。鳳娘長的並不是個美人胚子,但眼睛特別好看。一看,便知道是個善人。當初她待我也很好,從不打罵,也很愛笑。”
丁氏小心問道:“那和少爺一起時,是何等風采?”
秋娘微微一笑:“說句俗話,便是'她滿眼都是少爺,少爺滿眼都是她'。”
說完,兩人都是默了默,心知自己都無法去那位置上。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相視笑笑,略微惆悵。同個已經離家不會再歸來的女人比,心中滋味紛雜。
秋娘去丁氏那和她下棋,這幾年跟她學了不少事,無一不是細心教,讓她很感激。
見天色已晚,秋娘說道:“放堂了,孩子們該回來了。”
丁氏笑道:“快些回去吧。”
秋娘出來時,慕正林也剛進院子,問了安,慕正林瞅她一眼,滿目不屑,嘴型微動,吐出賤婢二字。習以為常的秋娘隻當做沒看見,退到一邊目送他過去。不得她反抗,慕正林索然無味。走了幾步又轉身,笑道:“姨娘房裏的針線好像該去跟賬房領了。”
她微微擰眉,不知他突然說這話是何解。回到房裏,心覺奇怪,喚了翠林拿來針線盒。針線層層圈起,肉眼並不見少。剛要放回去,忽然瞧見那針孔還留有一根線,拿起一瞧,就看出端倪來了。
自己用線素來是剪斷後會在尾端擰個結,下回便可直接用。可這個並沒有,而且針線有些亂,像是匆匆忙忙用過後放會盒中的。她拿著針,想了想,問道:“誰動過這盒子?有誰進來過?”
翠林擰眉:“除了您、小少爺,還有就是打掃的下人。不過按理說不會有人去動這個,就算是哪個下人手腳不幹淨,也不會去碰針線盒的吧。”
秋娘揉揉額頭,是兒子,是他動用了裏頭的東西:“小少爺回來後,就讓他過來。”
一炷香後,慕立成才回到家。
秋娘將他叫到身旁,拿點心給他吃。這才細細看他衣裳,想看看有沒可疑的地方。還沒看上幾眼,他竟躲開了,正麵向著自己,說道:“姨娘看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多看看。”秋娘淡笑,沉思稍許,去理他衣服,免得壓出褶皺來,手剛觸及,他竟像有火靠近,驀地躲開了。這回秋娘可確定了,肅色,“你動姨娘的針線盒做什麽?拿針線縫補什麽?”
慕立成一驚,躲開她的眼神:“我沒有。”
秋娘痛聲:“你從來不撒謊的,如今做了什麽錯事,竟要瞞著姨娘?”
慕立成放了點心,先跪下身:“姨娘不氣,真的沒什麽事。”
秋娘偏身不瞧他,不管他怎麽勸,都不理。翠林看的心疼,低聲:“小少爺膝頭有舊傷,不能多跪呀。”
秋娘頓了頓,示意翠林扶起他,自己仍是不理。翠林勸道:“您確實是不說謊的,怎麽對自己的親娘還有所隱瞞,也難怪姨娘要生氣的。”
慕立成遲疑許久,扯扯母親的裙擺,真要不理自己了,喉中生澀:“姨娘……孩兒隻是補補衣服,衣服勾破了……”
秋娘痛心疾首:“你還說謊!”
慕立成再撐不下去,埋頭不敢看她:“學堂裏有人欺負孩兒,衣服也扯破了,孩兒不想姨娘擔心。”
秋娘訝異道:“誰欺負你?告訴姨娘。”雖然他是慕家庶出,可是慕家庶出的公子,比一般官員家的孩子身份更高。更因慕家戰功赫赫,朝中大臣都要禮讓,可這竟在學堂被辱,讓她怎能不氣。可她忽然想到方才慕正林的話,見兒子又不作答,顫聲,“可是你弟弟?”
慕立成不知道她怎麽知曉的,不敢搖頭,更不好點頭,隻是默然。
秋娘重歎:“那孩子,到底為什麽這麽做……我們母子已經卑賤禮讓,卻總咄咄逼人。”
他不願看母親這樣難過:“姨娘,孩兒沒事,您別去找祖母說,也別去找娘說,她們隻會責怪於您,到時出了岔子,又將我領走怎麽辦?”
秋娘愣神看他:“你是怕你又離開姨娘身邊,才不說的麽?”見他點頭,淚水已湧到眼眶,“傻得很,要是被打壞了身子怎麽辦。讓姨娘看看,傷哪裏了。翠林,快去拿藥。”
翠林邊去拿藥,邊感慨秋娘有這樣懂事的孩子,也算是個安慰。
給他上過藥,秋娘想著這事得和丁氏說,她是個明理的,總不會撒手不管。
丁氏見她夜裏過來,隻是微微一嗅就聞到她身上有藥味:“妹妹怎麽了?”
秋娘尷尬笑笑:“剛給成兒上藥,藥味重了,洗不幹淨,讓姐姐見笑了。”
“成兒傷了哪裏?”
秋娘默然,拉了她的手往裏走,下人都退在遠處了,才輕聲:“正林在學堂使喚人打成兒……還不止一回。”
丁氏猛地一頓:“當真?”
秋娘急忙跪下:“妹妹不敢撒謊,因這是大事,才敢和姐姐說,其他小事必定不會讓姐姐費心。”
丁氏擰眉:“正林越發不像話,我知他不喜你們,可這未免太過分。讓他爹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她衡量片刻,將她扶起,“妹妹先回屋吧,這事我會做主。”
秋娘大喜,又千恩萬謝,這才離開。
翌日剛好是十五,慕夫人照例去寺廟上香的日子。慕正林想出去玩,穿著衣服下人便說道:“方才少奶奶房裏來了人,讓小少爺等會洗漱後過去。”
慕正林撇撇嘴:“我還同別人約好了去玩的。”
百般不願去了丁氏屋裏,前腳剛進門,後腳門就關上了。再一看,屋裏一個下人也沒,隻有母親。端坐在那,麵色沉沉。沒見過母親有過這種威嚴,也有些怕了,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上去問安。
“跪下。”丁氏沉沉吐字,見他愣住,聲音更沉,“為娘讓你跪下。”
慕正林跪過祖宗,也跪過祖母,可都是有蒲團的,這可是實打實的地磚。無法,乖乖跪下,膝頭骨頂住,已覺得疼了。
“疼麽?”
他點頭。
“你還知道疼就好,那你可想過,成兒讓你使人欺負時,可會覺得疼?”
慕正林這才明白為何自己會被罰了,不由惱怒:“那賤婢的兒子竟敢告訴別人這事!”
丁氏見兒子被養的愈發歪,都是婆婆慣的,再不管,以後可怎麽辦:“放肆!什麽賤婢,那是你姨娘,你爹爹的妾侍。你不尊她可以,但不可辱罵。你爹爹願意讓她侍奉,那身份就不一樣了,你再說賤,就是說你爹爹沒眼光,你可知道這道理?”
慕正林仍是氣惱:“她不過是家裏的奴仆,爬了爹爹的床,娘不惱她,還互稱姐妹,孩兒聽了都覺羞恥。”
丁氏也不知要怎麽解釋這事,她那年還是新娘子,丈夫一晚未歸,她最是著急。第二天就傳出丈夫醉在酒窖裏,還強要了個姑娘。那姑娘,就是秋娘。單是這事,她就不怪她。這兩年事情傳的越來越離譜,許是兒子聽了誰的損話,將秋娘當做不知廉恥的人了。
偏這種事跟年幼的兒子解釋不了。
丁氏捏捏眉心:“你錯了便是錯了,手足不可相殘,這點一定要記清楚。日後你榮華,他落魄,都需幫扶,而非自小爭鬥。同輩中,你與他血脈最近,正林不可再任性。”
慕正林不答,還在惱著秋娘和慕立成。
“你跪半個時辰,好好反省吧。”
他立刻回神:“半個時辰?”
丁氏堅定點頭:“對。”其他事她可以忍,秋娘被他冷眼相待她也知道,但是那事無傷大雅,可對手足做出這種事,等丈夫回來,氣的就是他,罰的也是他,所以必須要杜絕。
慕正林咬了咬牙,那賤婢,那賤婢的兒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因是瞅著時機罰,慕夫人回到府裏,沒有收到這消息。丁氏不許慕正林告狀,他也忍了。這要是說了,說不定還是他吃虧。暗暗打聽了下,才知道秋娘來過,還說了悄悄話。第二天自己就受罰了,果真是她告狀,真是賤婢。
他雖蠻橫,但不敢忤逆母親。再沒去尋人欺負慕立成,慕立成見沒人來找他麻煩,很是高興。這日放堂,見了前頭人,瞧出是那平日總被欺負的人,每次放堂都能看見他的狼狽相。可今日衣衫卻很整齊,大步往外走,一點也沒被欺負的跡象。
旁人見他好奇,說道:“你也奇怪是吧?”
聽著是知道內情的,他點頭:“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那人笑道:“不是他變了樣,是他爹變了個人。他爹不知走了什麽運,連連升官,還得聖上褒獎。再敢欺負他,那就是傻了。”
“升官?”
“對啊。”那人感慨道,“爬的越高,就越安全。你看他不就是。當今誰敢欺負聖上?不就是人在高位,隻有踩人的份,而沒被踩的份。”
慕立成笑笑:“踩人也不好。”
那人嗤笑:“總比被踩的好,對吧?”
慕立成微微擰眉,好像……也對。